<p class="ql-block">在我的老家,因为地少人多,是分院落群居的,偶有一两户单门独院。院子有大有小,大的二三十户人家,小的几户十来户人家,一般根据姓氏命名为余家院子、杨家院子、张家院子、张家老院子等等等等。我所在的院子就叫余家院子,大概有十多户人家,除了姓余的,就是姓杨的。供我们使用的有两口井,都在院子外围的秧田边上,离我家四五分钟路程。井不仅提供了水,更是承载了无数的回忆,甜的,苦的……</p> <p class="ql-block">一口井很深,是泥巴里硬挖出来的一个竖着的洞,到了洞底才有一点点石头,这是泉眼的位置。<span style="font-size: 18px;">可能是泥土不易固定,</span>这口井直径大概80公分左右,<span style="font-size: 18px;">大小堪堪供一个人下井,</span>深度超过10米,四周围用了石头磊,一层石头一层土,石头鳞次栉比排列得很是错落有致,凸出来的那部分刚刚好踩着下井。虽然土夯得结实,又有石头围边,但水质依然不太好,肉眼可见的混浊。因为够深,所以水量很大,一年四季少见干涸,井水常常从井沿流出来,溢到边上的稻田,导致这块田一直干不了水,不能栽种小麦油菜等作物。这口井算个备用的,天旱饮水井没水了,会打回去静置一个晚上凑合着用作饮用水,一般用来浇灌或者给牲畜用,也有人去井边洗衣服,拿盆直接去井里舀水,洗完衣服把脏水往旁边的秧田一泼,很是方便。</p><p class="ql-block">另一口井是从石头里凿出来的,上面小部分也有泥土,照样用石头在四周磊成一个罗汉的大肚,下面部分就是一个斜斜的石坡,泉眼就在最底部的石头缝里,汩汩的冒出水来,一般有三个泉眼冒水。可能因为石头不好凿,这口井就三四米深,井身比那口井明显大很多,石头又湿又滑距离还远,小时候的我们下井很是费力气,得要多次试探才能找到合适的着力点,不然就可能掉下去。每次下井,我都希望自己像大人那般手长腿长,这样下井就方便很多。这口井井水甘甜,我们时常在边上的桑树上摘下一片桑叶,卷吧卷吧做成一个漏斗,趴下身子去井里取出一些水,就这样直接喝,那时候丝毫没有寄生虫一说。这口井是我们院里的饮用水井,近百人的饮水它一力承担。</p><p class="ql-block">这是正常时候的场景,夏天的枯水季又是另一番景象。首先,饮用水井的泉眼开始变少,从三个减成两个,最后只余下一个,从汩汩冒水不知疲乏到无声的惜细流。井水的水位眼见着一天天下降,直到降到用桶不能直接打到水,需要下井去舀水,最后,下井也舀不了水的时候,就需要守水了。</p><p class="ql-block">每到守水时节,井边的桶排起了长龙,每一个桶就代表了一户人家。一般是派小孩守水,我就是那个常常去守水的小孩。守水是不分时间的,需要经常去井边看看自家的桶排到哪个位置了,虽说农家人大多纯朴,可总有几个自作聪明不守规矩的人,要守着防的也是他们。白天还好,可以去井边的田埂玩,边玩边看着,到了晚上就寂寞了。伙伴都回家了,窗户透出的点点昏黄的光也次第熄灭了,此起彼伏的虫鸣也慢慢地消了声,低头一看,水还没有多少,夜却更深了。周围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风偶尔吹过树梢的沙沙声。我一个人坐在寂静的井边,从白天的游戏,到没有解出来的数学题都挨个想了一遍,水还是没有多少,思绪只得放空了去,慢慢地有了些睡意。睡眼朦胧中,好像看到了一个怪物,猛然间惊醒,四周打量了一圈,安安静静的,这时候脑子里的鬼故事开始冒出头来。远处的大树上好像有一个人正盯着我,背后传来隐隐的脚步声,茂盛的秧苗里好像藏着些什么,越想越害怕,我搓搓发凉的胳膊,突然好想回家去。正在做着自我建设,朦朦胧胧的月光中,好像看到一个人影,那是妈妈,她终于来了!</p><p class="ql-block">妈妈来了,她拿着扁担。扁担一般是韧性极佳的毛竹劈开2-4份取一份,也有用韧性好的树干的。扁担都打磨得特别光滑,两端都有钉子,用来固定桶不要乱跑。我小心翼翼地爬下井,找好位置站稳,身体贴着井壁缩好,她把桶上的绳子绑在扁担一头,把桶咚一声放下来,扁担一头撑在井身的石头上,另一头搭在井沿上,桶就固定在了井里。我用瓢把水一瓢一瓢的舀到桶里,舀满一桶妈妈提上去,再放一个桶下来,直到把水舀到半瓢也舀不满了为止。如果桶还没满,妈妈会跟我聊聊天,她在井沿边,我在井底,抬头就能望见微微亮的天空,耳边是妈妈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我突然就不怕了。</p><p class="ql-block">再稍稍大了点,我就试着自己挑水。挑水先得取水,刚开始取水,桶每每就漂浮在水面,丢下一次一滴水也取不着,后来慢慢摸着门道,桶得斜斜的丢下去。终于桶能入水取到水了,可是桶里水太多,手劲不够,根本提不动,这时进退皆无路,只能等有邻居经过,让他们帮忙提上去。有时提到一半桶又掉了下去,水洒了一些正好可以提上来了,运气不好桶也会沉入水里灌满一桶,只能坐等有人经过了。有时候扁担没有控制好,扁担和桶整个一起掉入井里,也只能坐等有人经过。随着练习的次数增多,我渐渐能控制每次取水的量,再也不用为个取水在井边忙活得满身大汗。刚开始挑水,只能取小半桶,即使这样我也不能一口气挑回家,路上得歇两三次,一歇一走,水就会洒一些出来,到家的水少得可怜,妈妈却很高兴,她的一声夸赞让我又有了力气继续去挑。从小半桶到半桶,再到大半桶,最后一次能挑一桶;从大半洒到路上,到洒一些些,再到洒极少;从歇两三次,到歇一两次,最后一口气挑回家,就这么挑着挑着,我就长大了。</p><p class="ql-block">九十年代尾,家里经济稍稍宽裕了点,爸爸心疼我们一趟趟挑水,到了夏天还要守水,他一狠心就在屋前花了800元叫人打了一口井,接了电泵进井里,水管铺到屋檐下的洗衣池和家里的大蓄水缸。没有水了,打开电闸,水就自动到了缸里,我再也不用去守水了!</p><p class="ql-block">后来,在家里打井的人越来越多,破坏了那两口井的地下水路,饮用水井的泉眼正常时节也只剩下了一个,再也不复汩汩冒水的场面,另一口井也日渐枯竭。前几年回老家,看见两口井边都长满了杂草,偶尔会有人去取点水,再也不见水桶大排长龙的场面,鼎沸的人声也随着年轻一辈的远走高飞彻底消失了。</p> <p class="ql-block">文中用的两张图,是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拜托老同学去老家拍了井的图来。这口井重新修葺过了,目前还算保存完好,因为有户人家在使用。现在农村用上了自来水,井大部分已经填埋了,再过些年头,井就真只能存在回忆里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