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亲母亲

大宝天天见

二

上中学是心智成熟的分野，也是父母家教方式的转折。自己性格收敛，不再混作。虽然父母仍坚持“惯子如杀子”的管教定位，但以说教责骂为主，动口不动手。

父亲在外地工作，每月回来一次，家里母亲一个人带五个孩子。这时候我懂事一点了，体谅母亲的辛苦，每天做三顿饭，白天干临时工，晚上做针线活儿，真是不容易。

父母的身体都不好，患有严重的气管炎，母亲犹甚，冬天上不来气，张口喘。即使如此，也不能成为她歇一歇的理由，她是一个人扛着一个家庭负重前行。后来父亲不知在哪儿寻到了一个中药偏方，母亲用药治疗，奇迹出现了，从此气管炎好利索了，父亲收效甚微。

母亲一如往常干临时工，我们家离开这份收入就捉襟见肘。临时工是二等公民，干最累的活，挣微薄的钱。这是一个等级社会，工作只有高低贵贱之分，没有分工不同。

那时候家长不怎么在意孩子的学业，不象现在的氛围。母亲要强要脸，自己的孩子绝不能比别人家孩子差。过年了，为五个孩子每人做一套新衣裳，自裁剪自缝制，年三十换上。平时粗茶淡饭，过年饭菜一点不马虎，炸丸子炸干果，包豆包烀猪头。我的任务就是多挑水和劈柴，过年就可以尽情玩。

上高中时候，我是半大小伙子了，母亲给我做了一件涤卡衣服，买了一双白色回力鞋，这在当时是奢侈品了。

父亲在供应站工作佩有一支驳克枪，男孩子舞枪弄棒是天性，这玩意儿是最爱。有一次临近春节的时候，父亲领我狩猎一趟，虽无斩获但我很开心。

那时候英雄主义是精神家园，为有牺牲多壮志，我始终在捕捉能英雄一把的契机，生不逢时，没遇到偷辣椒的地主，遇到过暴风雪，但没有羊群，期待中的小概率的兔子撞树没有发生，终是英雄未遂。如果那时为革命牺牲，我会毫不犹豫，不象现在这样惜命。真的，儿骗你，政治教化是那个时代最为成功之处。

父亲字写得很漂亮，我包好书皮让他在上面写上姓名，我就模仿他的字。那时没有高考，父亲说好好练练写文章，将来到哪儿都有人要。父亲只是随口一说，到底是我爹呀，是我的如来，后来我真奔着他的话来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从好找工作出发，一路走来，收益颇丰。

中学时期最为突出的变化是，由追求生理层面的吃喝，转向痴迷精神层面的看小说，练武术。

那时候找本书看很难，父亲爱看书，他看完我抢着看。古代文学作品看过《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现代的看过《烈火金刚》《林海雪原》《闪闪的红星》等等，我甚至职业梦想是当书店的售货员。

我把小说当真事看，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不知道有诌书咧戏这一说，如同庄子梦里不知自己是蝴蝶还是庄周。总想交些三国里的桃园弟兄，总想遇到红楼里怀春少女。

古典小说中行侠仗义、江湖义气对我世界观形成有重要影响。关羽、武松等都是我喜欢的人物形象，我的鸿鹄之志就是做一个打打杀杀、替天行道的侠客好汉。

随着生理发育成熟，愿意看情感情节，而且看得仔细。如果有色情内容，先看黄色桥段，再看其余的。

当下网上热议司马南抨击莫言文学要揭露社会丑陋的观点，信者存信，疑者存疑，莫衷一是。我觉得抛开是歌颂还是揭露本身而言，其实文学已今非昔比，对社会生活没有多大的影响力了，即使花钱雇人，也没有谁愿意腻腻歪歪的看大部头的小说。听说莫言获奖了，不舍得花钱，到图书馆去看他的作品，根本看不进去。

文学的衰落，除文化生活日益丰富外，文学作品质量是重要原因，难有传世经典产生。同样是歌词，宋词是瑰宝，现在的什么狼爱上羊、老鼠爱大米都是垃圾。

受古典小说影响，尚武是我一个梦想，动机是做一个行侠仗义的好汉，关云长温酒斩华雄，赵子龙单骑救主，鲁智深拳打镇关西，这些画面是我崇拜的图腾，至今我都记得武松醉打蒋门神时，用的是连环脚鸳鸯步。我当时真的认为中国功夫神勇无敌，不知道武功高怕菜刀的真谛。我和一个同学一起拜个师傅，学了一段时间，自己身手笨拙，不是习武之料，不了了之了。

后来在批林批孔运动中，还批学而优则仕，我才知道还有比习武更有品位的功名之路，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万般皆下品 惟有读书高。练功夫不过是小菜一碟。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文革后父亲政治上经历了挫折，遭免职。俯仰之间，因果难定。父亲很淡定，没有多悲情，不过是鸟儿失掉了一截栖息的寒枝而已。

这件事伤害性不大，污辱性很强，虽然父亲一时难以释怀，但是时间可以超度一切，再难以接受的事情，一段时间后，已是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刘震云说：“世上所有的事都经不起推敲，一推敲，哪一件都藏着委屈”。我对父亲是了解的，17岁参军，随四野大军南下，在襄樊剿匪，参加抗美援朝，跟随共产党出生入死，再所不辞。父亲非常有正义感，五十年代，我们老家地处中苏边境，苏联不断蚕食我国领土，父亲亲自跑到北京向有关部门反映情况。

从小学入学到中学毕业十年间，全过程的经历了文革，唱过“就是好啊就是好”，喊过十年动乱全面否定。

不用特意反思和总结，身在其中谁都有点心得和感慨。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发自己的光，不吹灭别人的灯。这并非权谋，而是一种普适性的生存法则。天道有轮回，不泯灭基本的人性，对他人要保持起码的恻隐之心。给别人留活路，也就是给自己留生路。运动是会因时因地而变的，但人性不变。这个世界上，最终是用人性说事的。平生不作皱眉事，世上应无切齿人。

道理浅显并不深奥，却是不二法门，为什么这些显而易见的东西会被熟视无睹呢？无非是迷失于名利的诱惑。十年乱世，损之又损，天地不仁 ，以万物为刍狗，所以要好自为之。

道可道，非常道。世上很多事情说不清楚，文革偶然，人生无常必然。我曾在仕途上有过求不得放不的纠结和彷徨，想到文革中许多人的沉浮也就想开了，觉得这种纠结是和到四大皆空的寺庙里求子求财一样虚幻。凡事不可强求，顺其自然，如果努力了一辈子，依旧难以得偿所愿，那不妨跟自己说，平平淡淡才是最好的结果，只要对得起良心，就可以了。

说是全面否定文革，其实正能量的东西也是有的，有两项活动印象深刻。

工农兵学哲学用哲学活动是老人家亲自倡导的，自然掀起了学习热潮。学校开设了马克思主义哲学课程，物质、意识、辩证法，矛盾对立统一，一堆古怪名词，鸭子听雷，说起来绕嘴。想不到后来从事文字工作，对哲学特别有兴趣，哲理让文章严谨深刻。

文化生活是看样板戏，那时候除了聋哑人，谁都能哼哼几句京剧唱腔。我父亲在部队文工团待过，有点文艺细胞，会拉二胡，时不时唱上几句。

因为是改良京剧，没有夸张的脸谱和精美的服饰，学校也排练演出，小学生们离弦走板的扯嗓子吼。那是有史以来京剧这种高雅艺术最为普及时期，八台样板戏堪称空前绝后。

现在京剧太阳春白雪了，生旦净末丑，唱念做打，艺术水准要求极高，少有人有造诣。观众须懂行，否则看不懂，因此逐渐失去了它的影响魅力。下里巴人的小品和流行音乐，因为热闹好玩，接地气，是艺术快餐，占据上风。尽管专业人士呼吁拯救国粹，但终究是观众说了算，与非物质文化遗产标签没关系。

今年是母亲去世三周年，写点回忆怀念父母。在中国文化中，道家的“道”、禅宗的“禅”，是意会不明，言传不清的概念，实际上父母之爱也是难以言表的，有人形象的说，剥皮为纸、折骨为笔、和血为墨，尽情书写，难以倾诉。行笔至此意犹未尽，唯愿父母天国安祥。

美篇文章篇幅限制五千字以下，所以分成两篇。

2022年7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