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断绪(四)

星星

西泠墓殇

1955年的11月至第二年1月间，毛泽东大部分时间住在杭州的刘庄，就是今天的西湖国宾馆。

有一天，浙江省委第一书记江华陪毛泽东凭栏远眺，看到了孤山一带有许多名人坟冢，毛泽东感慨道：“西湖边的坟墓太多了，这些坟墓可以拆迁一下，埋到郊区去。”江华闻言连连赞同，表示立即照办。

今天的人们，常常在咏梅的歌曲中，见到“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千古名句，不知是否知晓，这名句出自林逋。

林逋，宋朝的诗人，他隐居西湖孤山，以梅为妻，以鹤为子，直至终老。自此，这梅妻鹤子之地就成了人们心仪的长眠之地。

西湖边上安葬了多少古今名人？官方有详尽记录。一般人熟知的就有岳飞、于谦、秋瑾、苏小小、武松等等。从这个意义上说，西湖不只是简单的山水，更是人文汇萃之地。

对拆墓之事杭州市政府当时很是抵触，向省委打报告说，“对孤山、西泠桥一带的坟墓，决定保留不动者，有秋瑾墓、苏小小墓、林和靖(林逋)墓、徐锡麟墓，张苍水墓、章太炎墓”。其他如苏曼殊墓、武松墓等十四座，则被拆除搬迁。

地方民主党派人士也向周总理报告。周恩来随即致电浙江方面，叫停了这场拆墓运动。于是，已经动手拆除的12座名人墓得到了修复，风波暂告一段。

1964年，中国社会生活急剧泛政治化，毛泽东的秘书胡乔木住进了西湖汪庄5号楼。他写了一首词《沁园春·杭州感事》，让拆墓风波再起。

胡乔木的原词是:

“土偶欺山，妖骸祸水，西子犹污半面妆。天共我，吼风奇剑，扫汝生光!”

该词送毛泽东审阅，毛泽东将尾句改为“谁共我，舞倚天长剑，扫此荒唐”。

修改后还加了批注：“杭州及别处，行近郊原，处处与鬼为邻，几百年犹难扫尽。今日仅仅挖了几堆朽骨，便以为问题解决，太轻敌了。至于庙，连一个也未动。”

这阕毛泽东亲笔改过的词，在当时的《浙江日报》第一版显著位置刊布，成为“拆墓运动”的檄文。

浙江省委不敢怠慢，12月2日晚，从西泠桥头的苏小小墓开始，一场突击拆墓运动开始了。一个晚上，三十多座名人墓冢都被挖开。与辛亥革命有关的徐锡麟等合为一组，苏曼殊等名人为另一组，迁移鸡笼山马坡岭分别合墓。苏小小墓、林和靖墓等，则“拆除后不予重建。这场为期一个半月的“彻底革命、除旧立新”运动，分5批，一共拆掉了坟墓654座。

1965年1月28日，西泠桥附近的最后一个坟墓，也就是用钢筋混凝土铸成的秋瑾墓被炸开…

(劈开先烈棺材，发现颈骨上留有的刀痕，捡出一把短剑及金银首饰、绣鞋等遗物陪葬品，将遗骨放入瓦罐里，匆匆送去双峰村马坡岭，埋入已预挖好的土坑中。既没有建墓，也未树坟碑。)

文革结束，随着岳庙重建，名人墓冢也陆续回迁。1981年，秋瑾墓在西泠桥的另一端重修。1988年，苏小小也因才情和凄美的爱情故事而受到礼遇，在墓亭原址上修造了六角攒尖顶亭，名“慕才亭”。2000年时，章太炎、于谦等一批名人墓葬及纪念祠堂，也被回迁或恢复。

然而，并非每一个迁走的名人墓冢，都能顺利回迁。因迁坟非常仓促，很多坟冢没有任何记号，苏曼殊等人的墓冢，因为墓碑被毁，加上当初草草重埋，已无法辨认，只留有隐隐约约的小土堆，最终只能立碑纪念，而无法再寻回他们的遗骨。

这些不同时代、不同身份、不同性别的墓葬，与美丽的西湖山水相互衬托，成为西湖超越自然景观，兼容人文内涵的重要元素。

(笔落此处，我脑海里浮现出梁思诚忧戚的脸。如果接受了他的意见，地球上仅有的北京皇城会给后人带来多少精神荣耀。)

革命偏偏革了文化，迁回的林逋墓旁，梅花虽零落，但开着，西湖粼粼的水波，却无法荡平世事风云的殇痛…

正是:

春雨楼头尺八箫，

何时归看浙江潮？

芒鞋破钵无人识，

踏过樱花第几桥。

一一苏曼殊

注:苏曼殊是民国埋在孤山的最后一位名人。解放后西湖禁葬，许多名人想在此埋骨都没被允许，如陈寅恪，司徒雷登等。

后序:炎热的夏日，唱的歌里都是江南的美好，断断续续的想西湖，思西泠，感慨着世事变迁，缕缕心绪，收于笔下，算是为再往西湖备课了，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