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悠悠

冷夕

　　暑伏盛夏，赤日炎炎。一大早，蝉声就传到耳边来。密集地嘶鸣，响彻一方，让人感到，虽置身在水泥森林的高楼城市，但一点也不输山乡，一下就把人拉回到从前的夏日里去。

童年的夏天，是从门前树上的蝉鸣声开始的。仿佛一个秘密的约定，听到蝉鸣，期盼的暑假很快就要来了。

日头越来越大，屋前那条无名的小河，越来越宽阔，水面上有无数的金点闪着光芒。从阳光下刮来的热浪，燃烧着绿野。天地间，律动着勃勃的生机；翠绿的树叶在枝头，结着伴儿，摇曳生姿。阳光透过树梢，跃落在地面，美滋滋的。知了，知了，那些落在树上的蝉，扇动轻薄羽翼不知疲倦地唱着古老的歌谣，仿佛将亘古的记忆染成斑斓的颜色。每只鸣蝉都在放声歌唱，那清脆的声音极具穿透力，抑扬顿挫此起彼伏，热闹的很。暑假，就在炎炎夏日中噪鸣的蝉声里开场了呢。

记得我们小时候，树上的蝉种类多、数量大，它们在树上用各种不同的声调激昂高歌，昼夜不停。

个头最大的叫“大借柳”(家乡方言）叫声大而响亮，“吱──吱──”(“吱”读“zhi”)叫着，不变调，不拐弯儿，像古代战场上高扬的号角。个头最小的是以叫声命名的“小吱吱”(“吱”读“zi”)，也是无节奏的直音，但比“大借柳”声细略小，宛如牧童吹奏的柳笛。

最热的伏天里，有一种发出像似呼唤一小伙伴的名字鸣声的蝉，它的叫声响亮而有节奏，“胡──智伢，胡──智伢”地叫个不停。

听着蝉鸣，我们在河水里洗澡、打闹，坐在柳树下乘凉，真是惬意极了。

骄阳似火，我们小孩子却不管天热，忙着到树上去捕蝉。

捕蝉的工具都是自制的，找到一根长长的竹竿后，一端插上用铁丝弯系成的一圆圈，圈中缠绕上一层厚厚的蜘蛛网，黏黏的，绑在竹竿顶上。

高踞树上的蝉看似呆头呆脑，其实精明得很，当你高举着竹竿，还没等靠近，它就嗖的一声飞走了。所以，捉蝉是一项技术活，尤其需要耐心、细心和把握时机。找准位置后，悄无声息地把竿子慢慢向上伸，当竿头蜘蛛网接近蝉时，果断猛力往上一戳，只听“吱”一声惨叫，一只蝉落网了。

捕到蝉后，小心翼翼地取下蝉，装进随身携带的玻璃瓶中，可以玩好几天。闲时把它放在手掌上，另一只手轻轻的捏一捏、按一按它，它就会鸣叫，很好玩。

　　那蝉，有大人的拇指大小 ，它拥有一对透明或半透明的翅膀，阳光下透过翅膀可以看到它背部斑斓的颜色，漂亮极了。它的六只腿，在空气里划拉。我们将细绳套在蝉的一只脚上，蝉马上飞起来，但被一根线牵引住，像孙悟空飞不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

蝉胡乱的扑腾鸣叫，我们开心的蹦跳。突然，蝉凄厉一声尖叫，摇晃着身躯扑棱着翅膀，慌不择路地向空中窜扑了出去，变成了黑点，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原来刚烈的蝉，用一只腿的惨痛代价去搏回自由，那条断腿仍与细绳连在一起飘落在地上。

那时，树上捕蝉，田里摸螺，河道捉鱼，水潭游泳……种种好玩的夏日趣事，因我的“先斩后奏”和“有惊无险出点事”，令母亲总是很担心。

母亲的一声喊叫：“平儿──”常常成了我忘情欢闹的休止符，小伙伴和我的欢笑声常于此刻戛然而止。大家面面相觑，我就像K歌K到走调一样，尴尬退场。

然而，夏日的那些趣事、那些同伴、那些冒着暑气的田野和山林，凑成了一张巨大的魔术画布，对我散发着无穷无尽的魔力。

午饭过后，趁父母亲午休入睡，装睡的我翻身起来，蹑手蹑脚出门了。

小伙伴们早已等在门前树下。大家人手一杆捕蝉网，长长短短，简陋无比。可在我们眼里，却看得与战士的枪一般重要。

大大小小的几个孩子出发了。从山坡到小河边，又从小河边到野树林。夏日骄阳，在我们眼里不仅毫无毒辣之感，还有着十足的可爱与亲切。有骄阳，就有明亮的世界，就有知了声声，就有夏日狂欢。

“吱──吱──”蝉鸣声由远及近，由弱及强。刚开始，尚为孤家寡人，孤叫独鸣，似一个落寞的埙手独奏无言的寂寞；后来，各种乐手齐聚一堂，悠扬、急促、清吟、喧浊……互相比试，各不示弱，成了一支无人指挥的大型乐队。

高大的苦楝树笔直粗壮，树冠高耸入云，仰头望不到树梢。

领头的大孩子下令了，大家分头去捕，半小时后听口哨声集合。

大家早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各自举着捕蝉网，寻找猎物去了。我这才发现，耳边虽有蝉鸣声滔滔不绝，但举目张望却难觅踪影。

树太高，杆太短。知了们高居其上，好不逍遥。我那时自以为聪明，把杆儿系在裤带上，爬上树。殊不知，尚未爬到最近的枝丫，知了就“吱──”的一声，远走高飞了。我只好怏怏地下到地面。

　　耳边依然是热闹非凡的蝉鸣声“吱──吱──”长短相间，高低相和，粗细相宜。

有了失败的教训，就去寻找低矮一些的小野树。

果然，那羽翼透明、浑身黑得透亮的蝉儿，伏于嫩绿的叶下，悠哉游哉。我赶紧举起捕网，聚精会神盯着那蝉儿，一点点靠近，猛地将网一扑。

许是太激动了，手一抖，捕网打在蝉儿下方的树枝上。受了惊吓的蝉儿立马逃之夭夭。

出兵不利，二战败北。就去找领头的大孩子，请求更换战场。

大家一致同意去小河一引水渠坝的地方，那儿种着一溜儿椿树。椿树长得不高，也没有旁逸斜出的枝丫，笔直的一根杵在空中，很适合捕蝉。

大伙儿凝神聚睛，努力避开刺眼的日光，寻找椿树上的知了。我发现，椿树浑身漆黑，知了也是通体黑色，若不能静心凝神万万寻不到“目标”。

经过一番搜寻，终于锁定“猎物”。这回不着急了，在树下合适的位置站定，慢慢升高捕网，然后悄悄出击，稳稳一罩，知了进了网。

那蝉儿并不知何处是“安全出口”，胡乱扑腾翅膀。翅膀撞击着网袋，发出“噗啦噗啦”的声响。听着这声音，心里好生激动。这感觉如同钓鱼时起杆，见到鱼儿拍打水面，一样喜悦满满。

行动渐渐入巷，捕蝉动作亦入佳境。春风得意马蹄疾，连续捕获四五只蝉儿。

战场有利，形势大好，小伙伴们纷纷得手。

“可以烤知了吃了！”不知哪个小伙伴兴奋得喊出声来。这一声喊，却让那些知了猝然哑声。

“平儿──”远处传来一声呼唤。

与我同龄的小成小声说：“平平，我听见你妈唤你呢！”

“平儿──”呼喊声里流露出焦急、担忧。

我放下“武器”，飞速向母亲奔去。

小伙伴们的“烤知了”盛宴也与我不沾边了。

……

九岁的那年夏天之后，也就没有捕过蝉了 。再多少年过去，也习得些许关于蝉的诗和意象。就是那只蝉，粘在绿色的树梢上，染在古老的瓦片上，趴在通风的窗棂上，贴在清凉的竹床上，随着河流，流淌回旋，波光粼粼，让时光生动。

蝉声悠悠，童年远去。多么想重返快乐的童年时光，再次体验蝉带给的种种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