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将尽

福全

盛夏将尽文/沈国冰盛夏的一个清晨，太阳一跳出来，就像悬挂在天上的火球。穿着干净白衬衫的高老师，站在小七家对面的池塘边，对着小七的爸爸讲，你家小七今年还不来上学吗?你该让他来念书了,去年就该来念书了。中午，吃饭的时候，爸爸对小七讲，小七，清早你也听到了，高老师来我们家三次了，你到了该去读书的年龄了。小七咬了一口馍，就着碗里的煮南瓜，头都没抬：高老师好打学生，用教鞭刮学生的鼻子，你看军初哥哥的鼻子，就是被高老师用教鞭刮扁的……我不念书！妈妈纠正着说，你怎会也相信这个造谣？军初哥哥的鼻子，他娘生下来就是那样，跟高老师没有关系。再说，人家高老师也只是对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刮鼻子，你怕个啥？大黑和小花谁去放？还有鸭子和老鹅，谁去放？小七反问着妈妈，显得理直气壮。小七讲的大黑，是家里喂养的一头大黑猪；小花，是家里喂养的一头花猪。这些不要你瞎操心，你也不是天天去放猪、放鸭、放鹅，这些都是姐姐干的活，你这样一讲，好像这些活都是你干的一样，你没有放它们，我看它们都活的好好的！你不去放，大黑和小花，也少挨你骑！妈妈抢白着小七。在旁边吃饭的姐姐，也白了小七一眼。小七的姐姐，已经读小学二年级了。反正我不去念书！打死我都不念书！小七赌气地扔下饭碗，去屋后的树林里逮知了去了。本来就很热，知了还在那里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的确惹得人心里很烦。晚上，爸爸跟小七讲，小七，明天一大早，你陪我去公社街上卖西瓜去。听说能去公社街上，小七很兴奋，一夜睡睡醒醒。鸡叫三遍的时候，他们就出发了。爸爸在前面拉着板车，板车里装着刚从地里摘上来的10几只大西瓜，新鲜而碧绿，每个西瓜都连着一根瓜藤。光着脚、光着上身、只穿着短裤的小七，紧紧地跟在板车后面。从小七家所在的村庄，通往公社街上的是一条漫长的土路。前段时间，刚下过一场暴雨，晒干之后的土路，坑坑窝窝，板车在这样的土路上行走，十分费劲。前一次到公社街上，还是过年的时候，小七和爸爸一起来置办年货。瓦房，干净的水泥路面，商店里的汽水，五颜六色的水果糖、铅笔，都给小七留下难以抹去的印象。在8岁的小七的眼里，公社街上就是天堂，是他遥不可及的梦想。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小七和爸爸拉着板车，来到了公社街上，准确地讲，是来到了公社街上的农贸市场。这里已经热闹非凡了。小七瞪大眼睛，充满新奇地看着这里的一切。这里，和小七的村庄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来这里的人们，大人、小孩没有人光脚，也没有人光着上身，人们衣着干净整洁，很多人穿着凉鞋，手里拎着竹篮。 小七家的西瓜很受欢迎，不要很长时间，西瓜就被一个一个买走了。看着西瓜卖的这么快，爸爸显然很高兴，递给小七1毛钱，对小七讲，去买鬼腿（油条）咯。小七手里拎着用稻草栓着的两根鬼腿（油条），往回走的时候，小七还没有意识到，接下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后来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小七看到两个人，一个阿姨和一个女孩，她们站在板车边，爸爸正在给她们往网兜里装西瓜。显然这是母女。那个阿姨，穿着白色的长裙，脚上穿着高跟鞋，手里举着一把阳伞。她有着齐腰漆黑长发，她的声音柔软清脆，是小七从来没有听到过的。那个看上去年龄和小七差不多大的女孩，穿着白色裙子，扎着马尾。她还穿着一双黑色皮凉鞋，她居然还穿着一双白色的袜子！爸爸对小七讲，来，小七，把西瓜给阿姨送家里去。阿姨用好听的声音对小七爸爸讲，不要了，我自己拿，孩子这么小，怎么拿得动西瓜呢。小七爸爸大声说，农村小孩皮实，他能干着呢，扛100斤麦子都能扛的起！小七把用网兜装着的西瓜，扛在肩上，跟随在阿姨和女孩身后。穿过一条街道，往前再走过一条街道，小七扛着西瓜，跟在阿姨和女孩后面。 街道上的水泥地被太阳已经晒的很烫，光着脚的小七，明显感受到自己的脚心有一股一股的灼热，烙烫着脚板。汗水，从额头上，顺着脸，沿着脖子，汇集到赤裸的上身。阿姨和女孩走在前面，小七扛着西瓜跟在后面，小七看到女孩的马尾一摇一摆、左右摆动，在他眼前划出优美的弧线；一阵微风吹来，小七清晰地看到女孩的裙角飞扬，从女孩身上飘来的淡淡香味，让小七不禁脚步踉跄。阿姨回过头，温和而细声地问小七，还扛得动吗？我来拿吧。小七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男子汉气概，坚定地回绝了。真是奇怪，这么重的西瓜，咋么一点都感觉不到重呢？小七心里想。阿姨和小女孩在一个幽静的院子前停下来，这里绿树掩映，花香飘逸，干净的就像被水洗过很多遍一样。阿姨推开门，和小女孩一起把西瓜抬进去。小七转身要走，阿姨说，哎，等等。小七站在门前的树荫下，等候。一会，女孩出来了，把网兜递给小七：这是我妈妈给你的，我哥哥的，我妈妈说，夏天要穿鞋，还有，不能不穿褂子。就像天籁之声。女孩闪进门，看了小七一眼，对他说：再见。女孩关上了门。小七完全没有了的意识，呼吸似乎也停止了，他几乎迈不开腿，呆站在那里。自始至终，小七根本就没有敢抬眼，没有敢看她一眼。女孩递给小七的网兜里，装着一件叠的整整齐齐的白色褂子，一双新球鞋。这天早晨，小七穿着一件白色小褂和一双新球鞋，背着妈妈用碎布缝制的书包，踏上了去村小学念书的小路。草埂上有露水，还有泥土，小七跳跃着，小心地避让着，不让泥土和露水粘上新球鞋。盛夏将尽，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