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人 . 富仁 ——大家族(三)

岳冰

<p class="ql-block"> 富人 . 富仁</p><p class="ql-block"> 一一大家族(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去年九月初,防疫稍有松动,我千里驱车奔回祖茔,和侄子、外甥、侄孙们抓紧进山修整坟茔,祭祀香火 。到时已天晚,怕起早上山体力不足,住在了宾馆。大事办完下山,住在家里。三哥三嫂都九十岁了,生活自理,精力尚健。我和哥、侄女、侄孙在厅里说说唠唠,三嫂就把新被褥给我铺好房间。</p><p class="ql-block"> 拿出冰箱的西瓜,水灵灵的切好,好解渴呀。三哥却说,现在的西瓜没味儿。咱家早先那西瓜、香瓜,你们都没吃过。关于我们家瓜园的轶事,我自小就没少听过,种种。最让我乐而不疲、想象向往的是,当年哥姐们结伙偷自己家的瓜。还有我家长辈时常感念的那位老瓜倌。</p> <p class="ql-block">  那时我家平常就四十多口人。爷爷奶奶带着七个成年儿子和家室子孙,再加上常年寄住的亲戚帮工。 那是方圆几十里一户或一村的时代。生活自给自足,种啥吃啥的年头。</p><p class="ql-block"> 一年,有个赵四舅投奔而来。是我哪房伯母的堂兄弟吧,身子骨不很壮。既是亲戚,那就留下来吧。大伯父问,你看能干点啥?他说他是瓜把式。大伯父说家近边都是连片的庄稼,均不出好地。他说看好了房院北角外荒坡上一个秃山包,说那土种瓜是行的。小哥们们听说种瓜,都乐得流着口水嚷着要出力。</p><p class="ql-block"> 我父辈弟兄七人,各房加起来已有六、七个欢蹦乱跳的孩子。邻院奶奶的娘家史家,也有三个差不多大的。家里长住的亲戚再有两个。高高低低一小群。要吃瓜,个个都成了四舅的小半拉子。小山漫包平整了,瓜地周边就地势挖了深深的壕沟,只有南边朝家院的方向有一木桥进瓜园,桥口边搭起了瓜窝棚。老赵四舅就白天黑夜寸步不离地侍弄着。有时爷爷去替换他吃饭,多时,孩子们把饭送到瓜园。</p><p class="ql-block"> 七、八月份时,哥哥们是抢着送饭的。老远就闻到瓜香,舌尖就淌出口水。可谁也没沾着一点儿光,四舅总说:没到开园啊。</p><p class="ql-block"> 看看香瓜西瓜纹路越长越明显,谁都不敢摸一下,瓜田不提鞋,李下不摘帽。偶有四舅把摘好的瓜放在瓜秧底下阴着,回时才放到送饭的柳条筐里,那是给爷爷奶奶和来客的。他放几个都有数,送饭的孩子,没谁一路不凑近鼻子闻了又闻,却没谁敢咬一口的。</p> <p class="ql-block">  很快,有件事激怒了小哥们姐们。一天大早,赵四舅和爷爷把一土篮一土篮光溜溜的瓜,码在一辆小骡子车上,上面铺盖了新割的青草,三伯父一扬小鞭,赶车颠吧颠吧地走了。剩下篮子里大小不匀,歪歪扭扭的瓜,才让孩子们拿吃。赵四舅还笑呵呵地唬弄说:歪瓜裂枣,越吃越好。</p><p class="ql-block"> 先是大哥冷脸子了,一大家庭长孙,生下来就有分量的。一手没伸,一个不吃,沉着大双眼皮呕气:这么大个瓜园,点籽、间苗、培土、拔草、掐尖、架秧,把人累个贼死,一个好瓜不让吃,都拉走卖了!三哥四哥还小,没吃够 ,哭咧咧地还要。黄家大姑的儿子是长住姥家、享受偏疼的,气啍哼地:“赵四舅这老头儿忒抅,他算几呀,比爷爷管的还多!”最后出声的是二哥,悄声说:等着,非吃好的不可!别让爷爷和大爷知道。</p><p class="ql-block"> 那天傍晚,三伯父空车回来了,才知道:那西瓜不是拉出去卖的,是送给乡里乡亲们尝尝咱家的开园瓜。我大伯父就是这样管家立世的。</p> <p class="ql-block"> 赵四舅太有精神头了。小桥头的马灯一直亮到院子里各房吹灯睡觉。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一次天快黑时下大雨,孩子们按早就谋划好的行事了。</p><p class="ql-block"> 大哥二哥不便出头,躲在离木桥挺远的沟沿那,那里有几丛柳毛子,把藏在那的大石块推到积水的沟里,呯噔呯噔的溅响声,引着赵四舅提着马灯过去查看 。</p><p class="ql-block"> 二姐三姐从园子背面的壕沟爬上去。摸进瓜地,弓腰低头、慌慌张张,看不清就摸大个儿的。顾着摘大瓜,顾不上刮掉了瓜花、踩碎了小瓜纽纽,瓜把儿摘不下来就拖着瓜秧拽。摘下来的顺着沟沿推下去,沟底三哥四姐䠀水在那接应,抱起来再爬上北沿,绕开木桥,进北院马料棚。二姐抱着一个最大的西瓜,怕摔裂了,死死搂着滾了坡,连大辫子上都是黄泥巴。那瓜甜的,来不及甩瓜馕;那西瓜手一拍就裂纹儿。不熟的就扔马棚角的草棵子后。哥姐弟妹—顿解馋。当晚四哥都尿炕了。吃不了的、瓜籽、瓜把,都扔马棚墙根的草后了。二哥说,大雨一冲,啥印没有。保准四舅看不出来。</p><p class="ql-block"> 可第二天一大早,都被叫到小木桥头。大哥跪在那儿,大伯父的镰刀割下一大把柳条子递给赵四舅,说:抽!不说换皮鞭子!以后这个处罚权就是你的。</p><p class="ql-block"> 爷爷来了。还不太信。赵四舅领着进园看了一圈。西瓜秧被拽的长拖拖的,有的直到沟沿;掉了一地的瓜花,踩在泥水里;沟底雨水渗浅了,露出摔成碎半的西瓜。爷爷不停地念叨,这是养败家子啦。</p><p class="ql-block"> 赵四舅倒是实心眼,大哥二哥的背上都抽得鼓起了紫红檩子。事后,奶奶让六儿媳(我的妈)带话给赵四舅:孩子们吃点就吃点,别大惊小怪的。</p><p class="ql-block"> 可孩子们还是背着四舅摘瓜,因为四舅尽给摘歪瓜裂枣的。</p><p class="ql-block"> 这场“留香后世”的集体偷瓜,就我们大姐没参加。大姐从小懂事,带各房弟妹。我们七姊妹都高个子,就大姐稍矮。从小看弟妹们累的。但我们安稳贤淑的大姐,后来嫁了个好郎君。大姐夫为我们多子女大家庭立下汗马之功。晚年从县人大秘书长位置上退休。大姐的大女儿与我同岁。</p> <p class="ql-block">  这个赵四舅就一直在我家。爷爷称呼他亲家。我家还有两位喂马溜马的,有放猪的,烧酒的。但四、五十人的饭都是我妈妈她们七个妯娌轮班做。过年时,奶奶都指定哪个儿媳给他们谁缝衣做鞋。如给我们的父兄叔伯一样。</p><p class="ql-block"> 没想到的是:日本人来了,我大伯父参加东北抗联了,是六军最早期的那批成员。他知道大家庭是维持不下去了。各兄弟分了家,尽量远走。瓜园、烧锅,马号,百饷良田全都荒芜了,国难、家难瞬时降临。</p><p class="ql-block"> 赵四舅自已要留下来看守宅院。说我一个孤老头子,不怕他鬼子要杀要剐。一同留下还一个在我家养老的张姓老人。</p><p class="ql-block"> 果然,家人仓促撤离,鬼子就来放火烧院了。就是这位赵四舅,冒着汽油点燃的大火,从没烧尽的墙上摘下我家被烧剩半幅的家谱。谁也不知他那样的腿脚,是怎么从祠堂屋的高墙上揭下家谱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