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刚刚收了麦子，就有人开始拔豌豆。时代变了，收豌豆的季节也发生了变化。</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豌豆总比麦子种得晚，当然也收得迟。小麦收割之后，常常要等一段时间，才会立秋，母亲说：“立秋要煮青豌豆了。”于是，有时是母亲，有时是我，便会提个篮子来到豌豆地头，摘一篮绿绿的青豌豆，提到河边洗一洗，拿回家中倒在大铁锅里慢慢煮。豌豆下面也会放一些新挖的或者旧年的土豆，和青豌豆一块煮了吃，那时候烧的是柴火，不知是木柴和铁锅绝配，还是那时候的人、物都很纯净，总之，那一锅香喷喷的煮豌豆，是我们全家人的最爱，那些吃豌豆的秋日傍晚，也成了我们最幸福的时光。</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真正要抜豌豆，往往要等到秋后，八月底到九月初，在我们开学之后。早晨去上学，当我们走过黎明的田野，穿行在逶迤的山路，我们的乡亲，早已在田间奋战多时了，她们的身后，黑压压的一大片——那一个个排列整齐的豌豆捆，是乡亲们的战果、骄傲，也是一粒粒滴着汗水的微薄的希望……</p><p class="ql-block"> 在众多的农作物中， 小麦常常会被当做主食留着，那是乡亲们一年的口粮，而豌豆做成的食物，因为吃起来口感比较差，往往被当成经济作物变卖。除了集市上专门的豌豆收购处，也有很多走乡窜户的商贩来到村里收购豌豆。还有人拉来一车大米蔬菜水果之类，和乡亲们手中的豌豆等价交换。总之，在那个清贫的年月，豌豆带给我们的欢乐，和母亲精打细算攒起来出售的鸡蛋一样，是为数不多的经济来源，当然也成了我们的最爱。</p><p class="ql-block"> 一个周日的早晨，还在梦中的我被一阵悲愤的哭骂声吵醒。原来那天母亲照例早起，在黎明之前去阳山的豌豆地抜豌豆，却发现自己前一天抜的豌豆捆被人偷去了一部分。母亲大惊失色，又急又气——那是她一年起早贪黑的成果啊！便顺着脚印跟踪到一家门前——是我们的地邻居，他肯定比母亲去的更早，一时起了贪念，便顺手牵羊背走一些，肯定的是，他的快乐换来了母亲的悲愤。</p><p class="ql-block"> 理智的母亲并没有闯进去，怕撕破脸皮，只是愤怒的回到家中，一个人悲从心来，骂骂咧咧。那个早晨，我的心中奔腾着母亲一样的伤悲，滋生着无边的绝望和愤恨……</p><p class="ql-block"> 在那些抜豌豆的早晨，母亲和众多的劳动者一样，将无数个黑暗摁进黎明，在一个个黑漆漆的黎明的前夜，快乐地拔着豌豆，抜着太多太多的希望——那些默不作声的豌豆，从黑黝黝的壳中蹦出，变作洁白的豌豆粒，像一道道曙光，闪亮着她的眼睛，照亮她脚下的路，她一生执著的心……但是，那个九月的早晨，一个可恶的偷豌豆的贼，将母亲炽热的心浇得冰冷……</p><p class="ql-block"> 许多年过去了，母亲到了晚年，再也种不动地了，也无力拔下一根豌豆杆。经历了太多的苦难，母亲早已忘了当年的事物，变得平平静静，她的一生那么坎坷，和许多人的一生一样，唯有久久缄默……很多人很多事，早已变成让她匆匆从田野赶回家的劲风骤雨，一路急行，默默无语……</p><p class="ql-block"> 近几年，一些性急的农人改变了老式的播种时辰，豌豆和麦子在同一时间播种，也紧跟着麦子的脚步收割。九月的田野，只留下一些药材、洋芋等秋季作物。人们早早收了豆、麦，抓紧时间出去打工，土地也出现了荒芜景象，很少有人像我们的父辈，起早贪黑的守着土地，在一亩三分地里讨生活，更没人去当偷豆贼了！</p><p class="ql-block"> 七月，麦子收割之后，就有人忙着拔豌豆了，想起辛劳一生的母亲，她多么热爱土地，将土地照顾得胜过自己的孩子！现在，她躺在那片流过汗水的土地，静静沉睡，不问东西。忘了所有的苦难，忘了当年让自己崩溃的偷豆贼……我对自己说：大智若愚，像母亲一样吧，忘却才是最好的法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