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回顾之番外(5)</p><p class="ql-block">文/韩鲁珩</p><p class="ql-block">小时候,我没有见过坐便的厕所或者卫生间。在中国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文明的标配是蹲式抽水马桶,头顶着一个水箱,屁股下面卧着一个陶瓷便池,很多人包括我都低头观察过液体和固体排泄物离开身体的运动形式和样子。大概一些人坚决不会承认自己做过如此无聊甚至有失体面的事情,我自认为还是诚实的,老实承认自己曾无数次把头埋在两腿的前方,瞪大眼睛饶有兴致,好奇地观察那些玩意儿被两条富有弹性,充满活力的隧道吐出来,除非拉稀腹泻,一般都先是一股清流直落几尺,然后尾骨处充满膨胀感,不由自主地屏气用力,把经过胃肠精细加工成型的一截截柱状物奉献给大自然。人有五感,视觉从来就是一个对自身行止做出判断的重要感知,那个时候我更习惯用观察来决定每次完成人生必然使命的时间。</p><p class="ql-block">我上学的那个小学,公共厕所是有红砖建造的,类似马厩一样的建筑,男女各一侧中间竖着一堵两米高的隔墙,每侧有着十几个蹲坑,蹲坑之间隔着半个成人高的矮墙。厕所下面是一个大粪池,准确说就是一个共用的大粪坑,无论男女,即使屁股和屁股之间隔着一层文明的挡板,所有的排泄物都是毫无遮拦的,稀里哗啦地流入和落下在一个共同的,臭气熏天的粪坑里。厕所的男生一侧,除了一排蹲坑,靠着外墙还有一溜木头做的长槽子,很像马厩里喂马的槽子,男生如果只是撒尿就对着槽子喷射。人尿也许是很好的天然防腐剂,岁月侵蚀,那个厕所的木门似乎已经腐朽发黑,摇摇欲坠,这个撒尿的木槽子则是不畏时光蔓延,依然坚实地散发着刺鼻的骚味。相比夏天厕所粪坑散发的令人窒息的臭气,我更喜欢冬天的学校厕所,北方的寒冷让空气变得清爽,厕所的气味也是相对柔和很多。冬天上厕所,听觉的敏感程度超过嗅觉,蹲在两块踏板上,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从废物解脱的声音,同时也能听到身旁的男生,身后的女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p><p class="ql-block">我还记得我的那个小学校的校长姓董,一个中等身高的中年男人,他常年穿着一套浅灰色的制服,胸前上衣口袋别着两支钢笔,大分头总是梳的溜光锃亮,一双充满做作神情的,貌似严肃的眼睛,眼泡似乎带着睡眠不足的青色和肿胀。董校长特别喜欢在夏天,尤其是阳光明媚的上午,课间休息的时候给全校师生训话。小学校是一圈平房教室围着一个操场,操场不大,几百个孩子排队站好之后就是黑压压地一片,几乎充满了所有的空间,把阳光落在地上的缝隙似乎都填满了。董校长可能是政工干部出身,说话声音洪亮,不用扩音器和喇叭也能让他嘴里吐出来每一个字清清楚楚地敲击所有人的鼓膜。</p><p class="ql-block">“你们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他亢奋地说着。我看着天空,太阳已经高高,向下普照大地,我的头顶是热乎乎地感觉。“现在已经十点了吧。”我暗暗地想着。</p><p class="ql-block">“学习雷锋,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做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董校长继续慷概激昂。这几句话是他每次训话必定要说的,好像牧师每次祷告结尾的“阿门”一样。</p><p class="ql-block">董校长的每次讲话都是震耳发聩,钟鼓一般撞击和震撼我幼小的心灵,直到一次偶然事情。</p><p class="ql-block">每天我都是放学后在学校的厕所解决生理排泄之后回家,其实原因简单,我家聚离学校有半个小时的步行时间,万一中途内急,我是找不到厕所的。一次,放学后我照例蹲坑,身旁蹲坑传来一阵异乎寻常,哗哗啦啦喷泻的声音,随之就是一股几乎无法忍受的恶臭钻进我的鼻孔。隔着半人高的隔离矮墙,看不到什么人在那里拉稀,从哼哼唧唧的呻吟中知道不是和我一样的学生,是个成人。出于好奇,我低头从两腿中间向侧下方看去,那里继续有不断地液体状的污浊物倾斜。过了一会,一块很小的纸头飘然而落。我当时就在怀疑,那么小的一块纸头能擦干净屁股吗?从上学的第一天起,母亲每天一定要在我的口袋,或者书包里放一叠叠好的卫生纸,这是分享她月例用品,她绝对不允许我撕课本擦屁股,认为那是对知识和文化的冒犯和不尊重。</p><p class="ql-block">终于,那个拉稀发臭的人从我面前走过,是穿制服,别钢笔,大分头的,一本正经的董校长。他边走边深吸气,一幅如释重负的样子。忽然之间,我眼中的端正形象和听觉,嗅觉的声响和味道奇异地混合成一个看似如此相反,却又当然和谐的中和认识。</p> <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炎炎的阳光下,我们黑压压充填了整个操场,男孩们,女孩们一双双单纯幼稚的眼睛看着董校长。董校长很严格,要求所有学生都要目视前方,聚精会神听他的训诫,不准交头接耳。我看着董校长嘴里喷出的吐沫星子,吐沫星子在阳光下仿佛是闪闪发光的无数金箔,对着我们飞舞,于此同时,那个拉稀发臭的厕所瞬间出现在我的脑海。</p><p class="ql-block">多年后阅读亨利米勒的“北回归线”,让我印象深刻是米勒带着一个印度年轻人嫖娼的一段内容。这个印度年轻人是圣雄甘地的信徒,咋一看你会觉得他是一位新圣人,一位受过玷污的圣人,这个圣人随时能讲出爱情,有爱,卫生和浴缸之类的事情。恰恰这个圣人在米勒带她在纽约嫖娼的时候把妓女房间的坐浴盆当作坐便器,在里面拉了两截粗粗的大便。读到米勒的这段故事,顷刻之间那个印度人的形象似乎和我记忆中的董校长重叠了。</p><p class="ql-block">吸收和排泄是生物(动物)绝对必须和自然的新陈代谢过程,如同上水道和下水道的关系。从我们对动物的观察可以看到,猩猩等灵长类动物是随意排泄,甚至不如猫的卫生意识,当然,猫掩埋自己的大便更多是出于自我保护意识,但如此事实说明灵长类的猩猩和猴子与猪狗之类的动物没有什么不同。智人来自古猿,也是灵长类的分支,所以早期人类的随意拉尿也是正常自然现象。文明的意识之一就是要把吸收和排泄分开,有益于健康,我个人的想法是人类把自己的屎尿拉在自己居住吃睡之外的地方的时候是人类文明的一个阶段性的标志。</p><p class="ql-block">在公元四千年的晚期,世界最早的厕所出现在美索不达米亚(今天的伊拉克地区),“即深约 4.5 米的坑,不可冲洗,内衬直径约 1 米的空心陶瓷圆筒。使用者或坐或蹲,粪便留在圆筒内,液体通过环绕的穿孔向外渗出。”萨尔贡大帝(公元前2334-2315年)在宫廷建造了六个厕所,这是最早的坐便厕所。考古发现中国最早的厕所出现在西安半坡村部落遗址,是一个挖在房舍之外的土坑。在十八世纪以前,厕所也是阶级的象征,达官贵人,王侯将相在自己的内宅设有精致厕所,而平民穷人多数是使用最简陋的设置,一个土坑盖着茅草(茅坑)来解决大小便问题。在印度,随地拉尿是普遍现象。十八世纪以前的中国,厕所的规范和设置远远超过中世纪的欧洲,中国古代城市普遍有设计规范的厕所,有专门的收粪人(倾脚头)。当时的欧洲包括巴黎这样的文化城市的街道满是污秽熏臭,人们习惯把夜壶直接倒在窗外的街道上。今天的高跟鞋,最早就是当时人们为避免鞋子和裤管沾满粪便而发明的。</p><p class="ql-block">十八世纪约翰·哈林顿发明了抽水马桶,西方厕所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文明时代。与此同时,古老的东方还停留在茅房蹲坑的时代,这个时代古老绵长,经久不衰,缺乏时光中演变,一直延续到我上小学的时候。</p><p class="ql-block">厕所在文明中进化,大小便的本质和过程却是没有改变。粗茶淡饭的人拉屎通畅容易,而且少有臭不可闻;脑满肠肥的人经常干燥便秘,拉出来的屎臭气熏天。人类是杂食生物,吃粗粮草根的人类似牛马一样的食草动物,吃肉类油腻人的更像狮虎一样的肉食动物,肉类在代谢中会产生大量吲哚,低浓度的吲哚是芳香,高浓度的吲哚有恶臭。</p><p class="ql-block">今天的厕所五花八门,究其根本还是干净和卫生。厕所现代化,冲水坐便设施普及,环境干净卫生,特别是从智能手机出现后,人们在厕所的时间明显延长,坐在便器上看手机,大小便变得轻松容易,上看下泄,时间轻松过去,我自己就是经常待在厕所忘记了时间。自从摆脱了蹲坑,上厕所再没有腿麻,站起来似乎失去知觉的现象,虽然看手机和平板导致如厕时间过长,其实也是自娱自乐,是一种新型,时代制造的厕所文化。无论如何,上厕所解二便是每一个人的生理需要,人人如此无关权威和财富,无关男女和年纪。对我而言,达赖喇嘛的二便是臭不可闻的排泄物,不是包治百病的神效甘露丸。拉屎和撒尿从来不是艺术,不过是新陈代谢的代谢结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