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且歇

耜阳山人

“大暑三候：一候腐草为萤；二候土润溽暑；三候大雨时行。”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

今日大暑，热甚，不知如何是好。

早上起床弄早餐，煮了一锅面条，煎了两个荷包蛋，就着一根生黄瓜刚吃完，全身湿透，换了一件汗衫。等到备好工具展纸作画，还没落墨，第二件汗衫又已经湿透了。横竖找不到感觉，无法下笔，索性脱了上衣，一条毛巾搭在光膀子上，斜靠着藤椅，随手翻看画桌上一本册子，其中一幅白石老人的花鸟画，落款上写着：“时客京华，八十九岁杏子坞老民白石齐璜挥汗。”那时应该没有电风扇，空调更谈不上了，白石老人家大业大人口众多，为生活计，年近九旬还在挥汗如雨，委实不易。才华与名声如白石老人尚且如此，我等凡夫俗子砚田刨食，更谈何容易，想想画画这个行当，艰辛总是没有尽头的。

也罢，歇一会儿何妨！

闲看后院的草坪，在阳光下明亮耀眼，映照到画室里来，把整个白墙和画板都渲染得绿意幽幽。近日有只斑鸠经常光顾，七八点钟的光景，基本准时到达。我立在玻璃幕墙后面窥探她，她也立在草坪上不停地打量着，中间隔着明晃晃的玻璃幕墙。对视良久，可能觉得没有什么危险，才低头去草丛里觅食。更多的时候，她好像吃饱了，挺起修长饱满的身段，傲娇地立在哪里，一身高贵的紫灰，与亮绿色的草坪，形成鲜明的对比。斑鸠身上最为明显的标记，是颈部的花斑羽毛，像是围着一圈黑白方格的围巾，具有苏格兰贵族那样的优雅气质。这时常常有几只白鹡鸰或者绿豆鸟也飞来，在草坪上蹦蹦跳跳，故意撩拨她。斑鸠却不为所动，淡然地立着，若有所思的样子，冷艳孤独，反而更为楚楚动人。

忽然想起《诗经》里的句子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虽然都有“鸠”字，雎鸠却不是斑鸠，但每一只小鸟，应该都有不一样的故事，那是毫无疑义的。就像苏格兰人的方格裙子，与巴勒斯坦人的方格头巾，虽然都是方格，背后却是云泥有别的历史与现实意蕴。这只美丽的斑鸠，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她要到哪里去，也许只在这里暂歇一会儿，然后飞向自己的诗与远方。她的暂歇，与我的偶然凝望，成就一道意外的风景，都归功于停下脚步的一刹那。人生有许多未竟的事情要做，功名利禄，凡胎都不能免俗，有人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虽有一定道理，但绷得太紧的那根弦，如果不能略微松弛一下，容易断。

苏轼在《记游松风亭》里这样写：

“余尝寓居惠州嘉祐寺，纵步松风亭下。足力疲乏，思欲就亭止息。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谓是如何得到？良久，忽曰：“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由是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若人悟此，虽兵阵相接，鼓声如雷霆，进则死敌，退则死法，当恁么时也不妨熟歇。”

一生哪有真闲日，百岁仍多未了缘。慢下脚步，才知道，诗与远方，有时就在不远的路边：

来到办公室上班，往窗外瞭望，前时浑黄汹涌的小东江，今天异常平静，网巾纹的粼粼水波中，有个潜水捕鱼的人偶尔浮出水面，手里抓着上钩的鲤鱼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夜起观天，但见明河有影，星汉灿烂。古今悠悠，生命短促，想起许多人耿耿于怀的所谓“成功”，蓦然回首，真是鸡毛蒜皮，多如恒河沙数，又有什么值得伤怀呢？

杨万里《夏夜追凉》诗云：

夜热依然午热同，开门小立月明中。

竹深树茂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

心静，自然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