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啪啪哒哒”的雨点从一早就开始下起来,一会儿大,一会儿小,老也下个不停。院内垃圾桶上的铁盖子被屋顶上流下的小水柱有节奏地敲响着,小菜园里的豆角秧、西红柿秧随风轻轻地摇摆着。看着窗外的画面,听着音乐般的雨声,自然而又清新,生动而又和谐,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受。风雨声中,我忽然想起了不知是谁写的两句诗来:“雨打芭蕉闲听雨,道是有愁又无愁”,是啊,雨声有很多时侯带给人的是一种美妙的感觉,但也有很多时带给人的是无穷的遐想和忧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随着雨声,我的思绪也好似受到了某种牵连,缓缓飘荡了起来,慢慢地飞向过去,飞向远方,飞向陈封已久的识海深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个人总有些不願意回味的过去,也总有些刻意淡忘的事情,因为那段经历可能是艰难,可能是苦涩,也可能是屈辱,因此,它们被深深地埋藏在脑海中的某个角落,并被下意识地保护起来,情非得以,绝不触碰。不过,随着岁月的消融,一些遥远的、陈封已久的片段也会逐渐解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听着窗外的风声,看着小院的落雨,一些和雨天有关的记忆片段在我的脑海里断断续续地回放起来,随着画面的汇集,过往的经历越来越清晰,情节越来越连贯,逐渐组成了一段难忘而又具体的故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记得那是一九六三年的阴历七月初一,父亲说要带我进城去“赶会”,(有些地方叫赶场或赶集),我高兴极了。说老实话,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进过城。听老人说,长治城原来叫“潞安府”,唐明皇曾在这里设“别驾”,秦叔宝在西城外的二贤庄卖过马,金兀术夺潞州曾在这里激战,为解放全中国,刘、邓大军曾在这里上演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解放大剧。我很小的时侯,就听大人们讲了很多关于潞安府的故事,那些神神秘秘的故事伴着我的成长长久地在我的心中盘旋,因此,我对进城充满了渴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临行前,母亲一再叮嘱,要我们在吃晌午饭时赶回来,因为我们父子俩身上的几个钢蹦儿加起来也才两毛钱,根夲不够买什么的,进城赶会纯粹就是带我开眼界,见世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进城的路是土石籽公路,路上机动车辆不多,背扛肩挑进城赶会的人却不少。随着人流,我跟着父亲大一步小一步地走着,心里揣着五光十色的幻想,甭提多高兴了。我猜想着:城里的楼一定很高,城里的路也一定很宽,听说城里有电影院,有戏院,还有个什么莲花池、英雄台,城里肯定比村里好多了。也不知道电影院是个啥样子,听说是在一个大屋子里边,看电影还有櫈子坐,那该多美呀!。其实城里究竟什么样,我一点也不知道,只能一个人暗自猜度着,并且以自己的村子为参照物反反复复的比较着。一路走,一路想,还不时地向父亲问这问哪,二十里的路,倒也没覚得累,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哇,城里真气派,街道又宽又平,两边的电线杆又直又高,路东的市府大楼高大雄伟,路西的回民饭店十分洋气。远远的,便看见了长治的地标——“英雄门”,这可比我们村里的“跃进门”气派多了。进了英雄门,便也正式进入了长治商业街,只見两边高楼林立,全是大大小小的各式铺面。大街两边的人行道上,排满了从各县赶来的、临时搭建的买卖布棚,鳞此栉比,一眼望不到头。街道上遊人如织,摩肩接踵,好在那时机动车辆很少,倒也不影响城市交通。英雄街是七月初一大会的主场地,被物流和人流挤的滿滿当当。城里的“物资交流大会”就是排场,轰轰烈烈,热闹非凡,到处是高一声、低一声的吆喝声,风风火火的打折促销声和来往行人呼朋唤友的喊叫声。混杂的声浪充斥着英雄街的大街小巷,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眼花瞭乱,目不暇接,看这架势、这规模可比我们村的庙会热闹和气派太多了。听人说,英雄台唱的是上党梆子戏,著名的演员郭金顺、郝童生、郝聘枝等都要登台演出,只不过看戏是要收费的,戏再好我们也看不起。</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东看看、西望望,我的眼里满是惊叹,心里全是兴奋,真象红搂梦里的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什么都稀奇。就在东张西望玩的最尽兴的时侯,忽然一声惊雷响彻长空,夲来晴朗的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布满了烏云,黑压压的一片从高空压下来,正应了那句话“黑云压城城欲摧”,给人以十分沉闷的窒息感。随着突如其来的闪电雷鸣,豆大的雨点在狂风的裹挟下狂泻而下,恶狠狠地扑向房屋、扑向街道、扑向布棚,扑向惊慌失措的人群。一刹那,黑云翻滚,雷声大作,狂风肆虐,雨如倾盆,宽阔的街道一会儿便成了汇集雨水的临时河渠。风雨交加中,惊慌失措的人们四散奔逃,手脚麻利的跑进了商店,来不及躲藏的只能人挨人的挤在路边的屋檐下。一刹那,风声,雨声,雷声和呼朋唤友、哭爹喊娘声响成一片。大自然的威严着实可怕,不一会儿便将喧闹的集市清理的一干二净,,留在风雨中的只有七倒八裂的商棚和蹒跚挣扎的老人。不知过了多久,雷歇了,风停了,但大雨依旧。我和父亲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和很多人一起挤在电影院浅浅的檐棚下,心里期盼着雨驻天晴。但那一天的天老爷不知发了什么疯,就是哗哗啦啦地下个不停。扑面而来的雨下的太大了,大的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躲雨的人们只能看看天,看看地,再失望地相互看看,然后无奈地叹息一声。父亲握着口袋里仅有的两毛钱低声问我:是想买点东西吃还是想看场电影,我毫不犹豫地说想看电影,因为我对憧憬中的电影院充满了渴望和好奇。那时,别看下着大雨,电影院的生意却十分火爆,当场的电影票早就卖完了。父亲硬是冒着雨在电影院门前的人群中挤来挤去,并不时地向人们问讯着什么。功夫不负有心人,不一会儿,父亲竟然用两毛钱的代價从别人手中买了一张“高價”票。当时的窗口票價是大人一毛,小孩五分,我们买的票虽然贵了些,但在大雨滂沱的当下倒也物有所值。父亲高兴,我也高兴,父亲高兴的是终于可以满足儿子的愿望了,我高兴的是终于可以把渴望变成现实了。美中不足的是,只有一张票,只能进去一个人,这不免有些让人失落和遗憾。看着手中的电影票,我在满心喜欢的同时又充满了不安和忐忑。望着父亲慈祥的目光,这时我才体会到“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话的真正含意。心中虽然不安,但强烈的好奇心还是驱使我马上挤进了进场的队伍里,心里充满了愿望即将实现的甜蜜感。愿望越大,失望越大,当我排着队挤到电影院检票口时,检票人冷漠地乜视着瞅了一下我的票,然后冷冷地对我说:“假票,一边去”。看我愣怔着不愿意离去,检票人又历声断喝道:滚开,别挡道。听着检票人象撵狗一样的吼叫声,看着别人用鄙视的眼光向我看来,我仿佛刹那间被人脱光了衣服,赤条条地扔在聚光灯下,那种突如其来的屈辱感使我如坠冰窖。看不成电影事小,被人当作骗子事大,这对从小就把面子看的无比重要的我来说,那绝对是一种沉重的打击。丢人使我羞愧,驱赶使我愤怒,我想喊,但喊不出声来,我想辩,但说不出口来,又羞又怒的我,只能让激愤的思绪在脑海里挣扎,让屈辱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时,是父亲一把将我从人群中拉了出去,让我脱离了一时的尴尬和现场的煎熬。父亲是个不善言词的人,被太阳晒的古铜色的脸庞这时似乎更黑了。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叹息声包含了无法言明的自责和深深的无奈。我触电般地感觉到了父亲苦涩而又说不出囗的思绪,更怕老实巴交的父亲因此而苦恼和伤神,便赶紧说:爹,咱走吧,我有些饿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走,又能向那里去呢,身无分文,又累又饿,除了回家,别无他途。黑云低垂,大雨如注,水把道路和田地连成了一片,如果不是公路两边的老槐树,还真认不出哪里是田,哪里是路。我和父亲既没雨伞,也没草帽,就这样淋着雨、趟着水,高一脚、低一脚、跌跌撞撞地向回家的方向走去。凉冷的雨水浇到头上,再从头上向下淌着,顺着胳膊、腿流到脚下,和路上流淌的雨水汇集在一起,再匆匆地流向未知的地方。衣服被淋的透湿,紧紧地贴在身上,一老一小父子俩真正成了大雨中的“落汤鸡”。走在路上,父亲紧绷着脸,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时不时的叹息声。知父莫若子,我知道父亲心情沉重,他认为是由于自己的一时粗心才受了别人的骗,也是由于自己的失误才使儿子受到了屈辱和伤害。这时,我的心里也乱糟糟的,早已没有了进城时的喜悦,眼前老在晃动的只有检票人那张狰狞可恶的脸和人们鄙视的目光。我一时真想不出什么可以安慰父亲的话来,只好说些“这次看不成还有下次,城里人真坏,骗子真多”等没营养的话。我知道,父亲在为我难过,我也在为父亲担心。雨真大,水真冷,回家的路真长,老也走不到。就在好不容易走到大约一半路程的时侯,又困又乏的我突然感到了一股从来没有过的、从里到外的彻骨寒意,牙齿不由自主的上下磕碰着、浑身战慄着抖个不停,连说话都磕磕巴巴的连贯不起来。看到我的样子,父亲急忙把上身仅有的一件褂子披到我的身上,并鼓励着我说:“就到家了,就到家了。”浑浑沉沉的我也记不清怎么回到了家里,反正一进家我就一头栽到炕上,直到第二天中午才缓缓醒过来。我使劲地睁开沉重而又干涩的眼晴,让意识一点一点地回到身上,只感到头欲裂,耳轰鸣,全身的骨头都在痛。那一场雨,使我从七月初一开始断断续续的病了将近两年时间,并从此落下了头痛和关节痛的毛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那场雨的情景依然是那么的清晰,一帧帧,一幅幅,交相辉映,真如放电影一般。眼下虽然时过景迁,物是人非,但回想起来仍然有一丝淡淡的悲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风雨交加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缓缓退去,但无穷的忧思仍在纷挠着我的思绪。我想,雨带给诗人的可能是赞美,带给歌唱家的可能是赞歌,带给农村人的可能是对丰收的企盼,带给我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酸甜苦辣和忘不掉的哀思。</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