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鸡蛋

福全

文/铁剑帮帮主

鸡蛋在故乡是稀罕东西，因为鸡蛋可以成为营养品。在艰苦的年月，很多人都吃不上鸡蛋，要是吃点白面馒头就算是吃了好东西，就更别提鸡蛋了。

过了养鸡还是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人们都养鸡，家家都养。养了鸡之后，就盼望着鸡们下鸡蛋。下了鸡蛋之后，人们攒起来，放在篮子里，藏在柜子里，吊在房梁上，藏在瓦罐里，防止老鼠偷吃。

老鼠偷吃鸡蛋很有意思，夜里翻箱倒柜，发现鸡蛋之后，就会用牙咬，没处下嘴，就把鸡蛋抱着，用脚蹬起来，落在鸡蛋堆里，摔碎了，流出蛋清和蛋黄，它们就能吃了。要是把蛋蹬到篮子外面，掉在地上，就会“啪”的一声响，要是不能惊动人们，它们照样可以跑到地上吃个痛快，要是惊动了人们，引来一阵动静，或者引来 一阵呵斥，它们就会抱头鼠窜。

老鼠还会到鸡窝里偷蛋吃。夜里，鸡们都进了窝，有在鸡窝的横木上站立的，有在下蛋的窝里卧着的。要是有老鼠进了鸡窝，就会吓得鸡们嘎嘎乱叫。有鸡没憋住，在鸡窝里下了蛋，老鼠就会偷蛋吃。公鸡胆大，伸直了脖子啄老鼠，母鸡也一鸡一嘴，啄老鼠，吓得老鼠灰溜溜逃走。要是公鸡都不敢啄，母鸡也就不敢啄了，老鼠就敢肆意妄为。有鸡蛋就偷吃鸡蛋，没鸡蛋就咬了鸡爪子。当然，小鸡会被人们养在纸箱子里，要是放在鸡窝里，就会被老鼠活活咬死，而青年鸡有时候没见过老鼠，会被老鼠咬了爪子。成年鸡就不怕了，不会被老鼠咬了，可能会啄老鼠，从而避免被咬的命运吧。

鸡的主要职责就是下蛋，人们喂鸡要喂剩饭剩菜，还会喂一些糠麸，鸡蛋皮也能喂鸡，玻璃碴子也能喂鸡，小石子儿也能喂鸡。因为鸡的嗉子里有一些像小石子一样的东西，能把玻璃碴子什么的磨碎了，而不会伤害脾胃。

鸡吃了饲料就能下蛋多，不过，人们都舍不得喂鸡饲料，就要到地里拔些草让鸡们啄一啄，逮些虫子让鸡们吃一些。鸡们吃了草，并不会下蛋多，而是相当于人吃了菜，只是增加了维生素成分，却没有增加什么营养。下鸡蛋需要营养，只有鸡们吃了虫子，才会下蛋多。就相当于人吃了肉，就有了力气。虫子就是鸡们要吃的肉，需要定期给鸡们吃一些。为此，我们经常到地里去逮虫子，拿个空罐头瓶子，能逮了一罐头瓶。里面的虫子都是被称为“老道儿”的虫子，两个翅膀硬硬的，里面还有两只隐藏的柔软的翅膀，趴在白杨树上，一动不动。我们逮的时候会在夜里去，

那些小个儿的“老道儿”只有在春暖花开的时候才会出现。我们甚至认为，逮住一个母“老道儿”刨个坑儿，把母“老道儿”放在里面，看紧了，不让它出来，不一会儿就能招来很多公“老道儿”。我们试验了很多次，却从来没有招来很多公“老道儿”，甚至一直也没有招来。我们疑心放在坑里的“老道儿”不是母的，而分辨公母谁都不在行，也就只得作罢。

我们不但逮“老道儿”，而且还要逮蟋蟀、蚂蚱，逮了一罐头瓶，拿回家喂鸡。鸡们吃了虫子，就欢蹦乱跳的了，连同鸡冠子都是红彤彤的。大公鸡吃了虫子，要啄着母鸡的冠子，跳到母鸡身上行苟且之事。下了鸡蛋之后，要是人们炒着吃，磕开鸡蛋之后，发现蛋清里有棉絮状的丝丝缕缕的东西，有人说那是公鸡留下的东西。老师说，鸡蛋就是受精卵。人们吃的鸡蛋大多数都是受精卵，就是公鸡和母鸡办了好事，母鸡下出来的蛋，可以用来孵小鸡。可是，要是一家没有养公鸡，只是养了一窝母鸡，母鸡下出来的蛋就没有丝丝缕缕的东西，就不能叫受精卵了，只能叫做卵。而不管受精卵还是卵都被称为鸡蛋，也是人们认为的营养品。

鸡蛋不能随便浪费，要卖掉或者走亲戚的时候带上，看病人的时候带上，要是还有剩余，就给孩子吃，蒸了吃，煮了吃，炒了吃，大人们是不愿意吃鸡蛋的。其实也不是不愿意吃，而是不能吃，要把鸡蛋用在该用的地方。

过年走亲戚，人们顶多带一篮子点了红点的馒头，不会带鸡蛋。因为鸡蛋太贵重，要给病人吃，给坐月子的妇女吃，给孩子吃。要是赶上麦收或秋收，妇女们会给男人煮上几个鸡蛋，让人饿的时候吃上一两个。要是炒了鸡蛋，就算是奢侈了。

我看着爹在麦收的时候吃了几个鸡蛋，馋得哈喇子都流下来了。我爹剥出蛋黄，给我一个，我扔进嘴里就嚼，一口咽下，噎得剧烈地咳嗽。我娘说，你慢点吃，喝点汤。

我说，喝点汤就不香了。

我叔摔伤了胳膊，胳膊弯着，打了石膏，挂在脖子里。我娘给他家送过去半篮子鸡蛋，我叔吃饭的时候，顿顿吃一个鸡蛋，不出一个月，他就胖了一圈。我到他家去的时候，看着他吃鸡蛋，他竟然不肯让我吃一口。也难怪，鸡蛋就一口，一口就吃完了。他给我一点蛋清也行，但他就是用一只手捏着筷子，只顾着自己吃。我婶子早就给他剥了鸡蛋，放在碗里。他头也不抬地吃了鸡蛋，喝了碗里饭汤。那条胳膊恢复得很快，可能得益于鸡蛋的大补功效吧。

一天下雨，我们窝在家里不出来。雨过天晴之后，姐姐带着我到大队部的草垛上捡蘑菇，好不容易捡了一个蘑菇，却在一溜空空的猪炕上发现了一个白色的东西，我们以为是一个小蘑菇，就扒着猪炕的砖墙跳到猪炕上。上面干干的，一点水都没有，还有点暖和。要是有猪，猪肯定会觉得很惬意。

我们到了近前一看，居然三个鸡蛋，只露出了一个白色的蛋壳。不知道是谁家的鸡野蛋了，把蛋下在猪炕上。我和姐姐都很欣喜，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我们把鸡蛋装在兜里，约定不声张，小心翼翼地出来，一声不吭地回到家里。

我们报告给娘这个好消息，娘说，给你们吃了吧，鸡蛋不攒了。你们说，煮了吃，还是炒了吃？

姐姐要煮的，煮的能保证鸡蛋营养，还是全乎的。我要炒了吃，炒的鸡蛋很香。

姐姐让给我一个，娘炒了两个，煮了一个。我很感激姐姐，即便后来娘不在家，我偷着炒了五个鸡蛋，偷着吃了，把蛋壳扔给了鸡，让鸡们啄着吃了，也没有忘记姐姐让给我的那个鸡蛋，当然也不会忘记我们的“奇遇”。

我有个同学，家里的鸡下了蛋就要攒起来，卖掉。他到了读初中的时候还不知道鸡蛋能吃，只是认为鸡蛋用来卖的，是用来换钱的。要是放到现在，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到现在，故乡的鸡蛋早就不用来送人了，只是用来给坐月子的妇女吃，直到把妇女吃成了肥猪，吃得她们见了煮鸡蛋就想吐。不但自家的鸡蛋可以吃，而且亲戚朋友送来的鸡蛋能堆满一屋子，吃不了就要煮熟了，做成腌鸡蛋，慢慢吃。就像吃不了的肉，煮熟了做成腌肉，能吃大半年一样。

人们不喂鸡了，买鸡蛋吃。因为买鸡蛋比起自己养鸡下蛋要划算得多，只是买的鸡蛋蛋黄蛋清有点稀，不像自家养的鸡下的蛋颜色深，稠，营养丰富。于是，一些人试着自己养鸡，哪怕成本大点，也能接受，只是为了自己吃到地道的土鸡蛋。有精明的乡亲在小树林里养鸡，散养，让鸡们吃点草叶子，自己找虫吃，号称纯天然喂养，下出的鸡蛋比较小，但颜色纯正，营养也不错。当然，也有造假的土鸡蛋，就不能乱吃了。

乡亲们还是相信自己喂鸡下的蛋好吃，不相信所谓的土鸡蛋，要是走亲访友买了礼品盒子装着的土鸡蛋，就只是为了面子好看，而不是为了实用了。要是为了实用，就直接把自己攒的土鸡蛋送出去，还会把自己种的花生、红薯等东西送出去——————现在自家种的东西成了最放心的，而市面上卖的烦反而人怀疑。

乡亲们吃鸡蛋多了会得高血压，于是，他们控制吃鸡蛋的数量，一天只吃两个，或者不常吃。鸡蛋可以补钙，我奶奶一天吃两个煮鸡蛋，别的饭食吃不多，整天睡觉，活了一百零一岁，或许得益于鸡蛋的营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