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榆树

青青松柏心

夜静的出奇。我仄歪在沙发上朦胧着双眼看杯中的水气袅袅升腾。渐渐地这热气竟幻化成老家门前那棵参天的大榆树！我张开双臂去拥抱她却扑了个空......从梦中醒来再也没有了睡意。窗外露水清凉，映一轮明月当空，不禁觉得那是大榆树远远地看我的目光。
庙屲山下，庭院门前，一棵大榆树蓬蓬勃勃，树干粗壮挺拔，硕大的树冠似一朵绿色的祥云，漂浮在碧蓝的天空下，可谓：“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
时光穿越到了十九世纪中叶，曾祖父在刚刚修葺一新的庄园前。把一棵精心挑选的健壮的榆树苗栽种在大门前约二十米的地方，希望他快快长大为庄园遮风挡雨。说来也怪这颗小树苗就像喝足了油似的蹭蹭往上长。曾祖父在农闲时总爱在她周围转上几圈，摸摸青色树桩，瞅瞅嫩绿的枝叶，嘴里小声念叨着，就像疼爱自己的孩子一样关怀着这颗寄托着他希望的小树。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民国十八年（公元1929年），这一年从陕西关中一直到甘肃陇中的大饥荒被载入史册。灾荒从这一年的一月份就开始了，到了四五月陇中一片“近郊十里土俱焦，乡村万灶冷无烟”的惨状，树皮、槐于剥食无存，酸枣、草根搜掘殆尽。曾祖父一家当然也不能幸免，就在这年的五月中旬曾祖父在饥荒和疾病的双重打压下去世了。据说在当时曾有人提出要剥食大门前的榆树皮，曾祖母像母亲保护孩子似的把已经像小伙子一样壮实榆树护在身后，咆哮者说：“要吃她的皮，就先吃了我吧”因为他知道这棵树寄托着英年早逝的丈夫的无限希冀。这样大榆树在大灾荒时被毫发无损的保护了下来。
恍惚间，时间的车轮来到了公元1961年9月，老张家又一个男孩降生了，祖父给他取了个“金堂”的乳名，喻“金玉满堂”之意。懵懂间一个响亮的名字就灌熟了他的耳鼓，这名字便是“大榆树”。 这时的大榆树可真大啊！百年的风霜雨雪铸就了她奇伟的风骨：要三人才能合抱的主干浑圆粗壮，兀自擎起庞然一顶树冠，亭亭如盖。嶙峋的干皮写满沧桑，是一部天然的百年史书。
她迎朝晖，送斜阳，宛如一把绿色的晴雨伞，护佑起一方安宁祥和的世界。在她温馨宽广怀抱中我度过了快乐的童年。
春天来临，桃红柳绿，百木争春，大器晚成的大榆树开始孕育新一年的繁华。冰水流淌的三月间枝头冒出嫩黄的芽，细雨悄悄滋润，微风轻轻吹拂，新芽渐变成嫩黄的圆圆的榆钱儿了。无数细长的柔枝被上面挤挤擦擦的黄色榆钱儿压得低垂下来，艳阳一照金光闪闪的，亮的晃眼。野花吐艳、雀鸟争鸣时，成熟的榆钱儿随风漫天飞舞，像一个个小精灵，带着它金色的梦，离开母亲去远游了。看着榆钱远去的身影，我幼小的心中也涌动着展翅飞翔的欲望。
夏天大榆树苍翠欲滴，生机无限。微风起来时，浓浓碧碧的枝叶随风摇曳，金灿灿的阳光透过叶缝洒下来，地面上便会出现无数斑斑驳驳移动的光点，着实让人眼花缭乱。和风细雨中，树叶随着雨点的敲打而微微颤动，只听得一片刷刷声，这声音如此美妙，让懵懂的我也陶醉其中。雨过天晴，被雨水洗刷过的树叶油亮亮，碧闪闪，硕大的树冠恰似一朵漂浮在空中的绿色云朵。
金色的季节，大榆树和着秋风唱起丰收的曲子。等到晨霜吸干了叶子上的绿汁，黄叶飘起来了。夕照下，片片叶子，在金灿灿的阳光里，绕着母树翩翩飞舞，然后深情款款的吻向大地。正如孔绍安在《落叶》诗中所写“翻飞未肯下，犹言惜故林”。
大雪纷飞了，大愉树却一身轻松，落光了叶子的枝丫肆意的伸展开去。任寒霜浸入筋骨，冷雪封冻肌肤。正所谓：“天寒色青苍，北风叫枯桑。厚冰无裂文，短日有冷光”。大榆树静默了整个冬季，在风刀霜剑中积蓄着来年勃发的力量。
世事沧桑，时光定格在了公元一九七一年。由于天灾加人祸，陇中又一次面临着饥荒的威胁，当年周总理还不是为此掉过眼泪吗！初夏的某一天旁晚，我辘辘饥肠的赶着羊群入圈经过大门前时，却不见了大榆树高大魁梧的身影。但见树枝堆成山丘，树杆码成山梁。原来大榆树驾着五月的清风走向另一番属于自己的风景。我的心里空落落的，不知是腹中饥饿还是不见了大榆树的失落。
请不要为大榆树惋惜：他是带着微笑走的；他是带着希望走的；他是带着祝福走的。他用自己健硕的身躯换回二百多元钱（可千万别小看七十年代初的200多元，在当时那可是一个国家干部半年的工资）让生活陷入绝境的老张家得以走出困境，让我们兄弟姊妹八个吃饱了肚皮，穿上了新衣。我想，在天堂的曾祖父也一定开心地笑了。
　　时光不停地飞转，如今的“金堂”已是花甲之年，有好多的人和事都已然忘却，但老家门前曾经高耸入云的大榆树的身影却时不时浮现在眼前，因为它扎根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她是我心中挥之不去的一朵绿云。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里就让你曾经庇荫过的“金堂”为你唱首歌吧：“苍苍英木大门前，沧海桑田守故园。春夏秋冬自在过，艳阳阴雨青罗伞。清朝民国又中华，书写乡音莫等闲。今携琼琚还寸心，老榆绝唱在斯年”。
但愿这歌声伴着心中那朵绿色的祥云永驻心间。

注：“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 杜甫《古柏行》
“翻飞未肯下，犹言惜故林” 孔绍安《落叶》
“天寒色青苍，北风叫枯桑。厚冰无裂文，短日有冷光” 孟郊《苦寒吟》
文字：张 勇 图片来自网络，致谢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