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老赵 续集2

老井

　　一 插曲 （本段情节来自我儿子的口述)

老赵在酒桌上拂袖而去，我和张哥两口子在小酒馆里继续聊着。

老赵恼横横的叼着烟，走到饭馆门口，不知怎的，却还没有立即回家，也没有立即远走。正好俩孩子也在饭馆门口聊着什么，还有那个饭店的厨师，正巧也在门口乘凉。

这时，老赵把俩孩子叫到一起，饭店门口就成了他们四个人聚在一起。

精彩的故事就此开始……

老赵把俩孩子叫到一起之后，用手指着那个厨师，对他的儿子说:

“火火，你来，你看看——这些个人……这些个人，就是那种月薪……月薪估计只有3500块钱左右吧……唉唉……他们的月薪只有3500块钱左右的……嗯嗯，3500块……这个社会上的，那些个 低端 人士……”（他把 低端 二字读得很重）

“火火，还有多多……你们以后的任务……哦不……你们现在的任务……我说现在的任务啊……他就是要好——好——学——习……好好学习呢，以后有好成绩……嗯嗯……有了好成绩才能考上好大学……然后，毕业以后才能给这个社会做贡献……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将来啊，将来 一定 要把这些个社会上的 低端人士 ——就这些个月薪3500块钱左右的……把这些个 低端人士 给 解救 出来……嗯嗯，听明白了吧？……你们得把这些个人，把他们 解——救 出来……”

儿子给我讲到这里的时候，我紧张得目瞪口呆。

“那个厨师呢？那个厨师没给他两个大耳光吗？”

稍微恢复了一下神智，我的第一反应是，接下来，老赵可能不得不承受那个厨师一顿疾风暴雨般的老拳。

万幸万幸，平行宇宙在那关键的一刻发生转折，我推测中的精彩的故事没有发生。这个世界的故事，按如下的时间线行进——

火火很无奈的看了他爸一眼，然后拉着多多说:“咱们走吧……”

那个在门口乘凉的厨师，宠辱不惊，像个阅尽大千世间一切愚顽的得道高僧，连眼皮都没往高抬，只是微微用眼角扫了老赵一下，没有任何表情。

一场差点到来的疾风骤雨，在无声无息间化为无形。

平行宇宙里，那个关键的时间节点后发生了多少个故事，每个故事有多少种结局，只能靠您自己慢慢脑补了……

二 电话

晚上回到家里没多久，电话铃声响起，TMMD,铃声虽然还是那个铃声，但似乎里边透出一股子按捺不住的急躁。我有九点九成的把握，又是那个轴人。

拿起电话一看，果不其然。

“唉，小叶，小叶，你休息了吗？”

“无所谓的，有事儿你就说。”

“小叶……小叶……他我给你打电话，就是想问你一个事儿啊……”

“嗯，你问吧，只要我知道，就一定告诉你。”

“小叶，你看，咱俩他是因为孩子认识的……咱们的孩子他关系好……他我听人说……我听说，你是不是挣美国人的钱呢？！……你是不是发一个抨击时事、或者攻击这个那个的帖子……他们美国人就给你发钱呢？小叶，你可得给我说实话啊……”

“嗯……这个……”

我略微沉吟了两秒钟。

这两秒钟里，我有很多选择。

比如，直接挂了电话，如果（本来）电话那头就是个傻波一，任何的对话，都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

再比如，闲来无事，也可以说:“嗯，就是啊，挣得还不少……” 然后就像孩子时代那样，无聊的时候，蹲在草地上，用吐沫去包围一只急匆匆赶路的蚂蚁。看那蚂蚁在拐了好多次弯儿、甚至掉了好几次头以后，总是在前进的道路上遇到一堆黏糊糊的大泡沫，以至于它在走投无路时，越来越急躁的那种感觉……

但这两种方案我都没有选。

因为那两秒钟里，我想到了孩子。

我能想得出来，一个认知层次很低、在生活里走投无路或者说在某件事情上走投无路的、精神和身体同样懦弱的中年男人，万一哪天或者在哪件事情上，崩不住了……那会是什么后果。

我也能想得出来，一个无知而狭隘、头脑已经固化的中年男人，对一个他已经默默忍受了很久的“美狗”，那种发自内心的愤恨，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因为我清晰的记得，他一年前对着我大骂方方。

在我的认知体系里，骂方方的，都是不知好歹、不分是非、不折不扣的傻叉。

我怕他把气撒在我家孩子身上。

所以，接下来我没有用吐沫把蚂蚁圈住，我说了实话。

“没有，真的没有，老赵，这点你可以放心，我可以发誓，真没有……”

“哦哦……确实没有吗？没有就行……我说小叶，咱可不能挣这个钱啊，他万万不能，要是有的话……千万千万……那多多……你可把多多害死了……他一定不……”

“好了好了，你就和我就想说这个？” 我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他。

“唉不是，不是……你说，在这个小区里啊，咱们这不就是啥……这不就是因为孩子认识的，这四个孩子们关系好……但是，你没发现吗？他我是不是……就是花钱买冤家？花钱……唉，我是不是就是那个冤大头的一个啊？！！……”

老赵最后一句话说得清晰而明亮。

“这样说吧，老赵，我觉得你不是买冤家，你是遇到了几个真正的朋友，或者说不错的人。你认为是冤家，那是因为你的认知层次太低了……”

我心平气和的回答。然后接着说:“你认为我们是你的冤家，那是因为，你听不进去别人的真话和好话。你就是梅子姐说的那样，你被你家人惯坏了。你在家里说一不二，有些道理没人告诉你，你已经意识不到你不懂了……”

“那我就是心——胸——狭——隘是吧？我心胸狭隘……那你说，我该咋做？！！那我是不是每天见了你们都得点头哈腰？我见人就跪，是这个意思不？……”

老赵的脑回路不知道又连接到哪儿了，语气越来越急躁愤怒。但我还得耐着性子开导他:“没有，老赵，我们谁让你点头哈腰见我们就跪了？你把你的买卖和你的生活分开，会不会？你记住，你不挣我们的钱，我们当然也不欠你的，我们是平等交流的。不是你没词儿了没道理了就低我们一等，这个你明白吗？……”

“那好好好，那这个……这个……我打断你一下啊，我刚就想问你一个问题？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说，我请 你们 吃十顿饭，那 他们 咋一顿饭也不回请？……那有个礼尚往来了吧？你咋看待这个问题？”

老赵的提这个问题的语气清晰而坚定，还真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因为我前文说过，老赵确实爱请客，但是我们其他三家也不是爱白吃白喝的人。我们都会在适当的时候回请他，我们其他三家会轮流做东。还有就是，我们有时候会在他请客时主动结账，但他总是极力推搡，好几次甚至逼着服务员把钱退给我们，在饭店里那样的争抢其实很是失礼，所以我一直觉得老赵请客是诚心的。事实是，老赵请客在小馆子居多，他不是讲究品味的人，他只是拉着别人喝酒。我们请客的地方多少都比他的地方更上档次。老赵有时在家请客，但也做不出什么菜来，他的厨艺和品味比我低了不止一个档次，这些我都忍了。我每次去他家都会自己带点海鲜或者鱼过去，至少做一个大菜……这些不知道老赵是忘了还是因为刚才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故意找茬。但我还是不紧不慢的回复他:

“老赵，首先我没想到你会那样想。据我所知，这几家没人占你多少便宜。既然你那么认为——你请别人十次别人都没回请你——那有两种可能——这也是我的感受……”

“嗯嗯，你说……”老赵安静了下来。我接着说:

“只能说你请的那些饭，第一，别人根本没有在意。你请客那些地方，你也知道，我每次根本都不想去，是你一再坚持的。第二，和你吃饭，其实是我们的负担。你想吧，是迪哥缺你这顿饭呢还是张哥两口子缺你这顿饭？还是我想喝你这酒？” 顿了顿我继续说:“再说，我们每次结账时，你争着抢着不允许。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其实很失礼？别人没和你计较而已。何况，每次你张罗几次大家也都会回请你，你咋不记得？你觉得我们占你便宜了？那好，我现在给你转两万块钱过去，我让梅子姐给你转一万过去，你收吗？……”

“那这个，这个，那我就是太贱是吧？我太贱，我请你吃饭，那是因为我怕你回去跪搓衣板……我太贱……太……”

听得出来，他脑子里其实已经堆满了情绪。我不想听他这种无厘头的自己抽自己嘴巴子，打断他:

“老赵，你不要妄自菲薄，你也不要总拿自己的认知去揣度别人。你总觉得你请别人吃饭多了，只能证明，你那种人前的大方是装出来的，你心疼着呢，你心里其实期待别人的回报。你能不能正正经经的过日子，别活得那么拧巴行不？你别每天闲着就拉人陪你喝酒，然后再反过来，心理有期待或者……”

“草！期待？！……” 还没等我说完，老赵就控制不住情绪，急不可待的打断我:“……我请你吃饭……你能给我安排个厅长过来？……还我有期待？……期待……我期待你个球啊我期待……”

“既然你没有期待么，那你咋还这么愤愤不平？”

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事情，能简单到和老赵辩论这样，有初中生的逻辑就可以。但奈何，他不和你讲逻辑。他就像一个抱着一挺冲锋枪的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对着哪里，突突突的来那么一梭子。然后再停好久，四处乱来一下。

“那你说，你拍着胸脯说，世界上有没有这种讨吃货，他白吃白喝，你请他十次……他白吃白……？”

他急了，口无遮拦。

“你是在说我吗？你要是想要钱，我给你好不？” 我又打断他。

“不不，嗯，那个，我没说你，我是说有些个人……他……他妈的……”他还想继续说。

“你没说我，就不要在我面前再啰嗦。我告诉你老赵: 首先，我没觉得任何人白吃白喝你的，你不用和我指桑骂槐。其次，这几家邻居——孩子们的家长——只是看着你那样逼你家孩子，觉得你儿子可怜——其实更多的是看你可怜，才经常陪你坐坐。反过来你却当着我的面骂人家梅子姐，当着梅子姐的面骂我，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并没有生气，但是说话开始不客气了。

“唉唉？我骂梅子姐了？我当着你的面骂梅子姐？……唉我骂她啥了……”

他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装傻充楞。

“那你刚才骂谁是讨吃货呢？谁和你一起吃饭了？也就是我俩吧？你骂谁呢？”

把这种赖人逼到墙角，看他怎么回答。

“当着梅子姐骂你？……当着你的面骂梅子？？？……嗨呀我艹……我……你说我累不累啊小叶？？……我骂你？？？我有那个时间啊？……我有那个必要吗？……嗨呀……呵呵……我骂你？？？……”

这回，老赵一改平时的客气和恭谨，语气里竟然满是居高临下、不屑于多说一句的轻蔑和无奈。

“你既然能当着我的面说别人是讨吃货，那你一定会当着别人的面同样说我。这个逻辑难理解吗？比如已知∠A等于∠B,又知∠B和∠C是一个平行四边形里的内错角，那么∠A一定等于∠C.这个逻辑你能理解吧？” 我不紧不慢的说。

“嗯嗯，这个是几何推导……”

这家伙终于被我稍微带回来一点。然后继续语无伦次的说:

“那这个啊……这个……嗯嗯嗯……那我我我……嗯……我是真心的想和你交个朋友……啊那个……那个我是 真——心——的 啊……”

“好吧，我知道你是真心的……” 我只好先顺着他的话插了一句，也没打断他。

“哦不不……我不是真心的，我不想和你交朋友……（哦买嘎，我简直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这货的大脑是属蜻蜓的，不仅能急停，还能瞬间无暂停的反着飞……😂😂😂）我不想和你交朋友，咱们几家只是因为，咱们的孩子太好了……我是想和你说说真心话……（再次买嘎，我要晕倒了😂）我给你打电话的目的，我是想和你说啊，你看看那个梅子，那个梅子，她是个什么东西？！她在酒桌上说我在家里张——牙——舞——爪……我去你妈了个＊的吧！我啥时候张牙舞爪了？！什么东西？！……我去你家要钱了？！她说我欺负媳妇儿了，我哪她妈欺负媳妇儿了？？？！！！……”

这货越说声音越大，已经成了一个泼妇。

“赵建军！——”我正色打断他:“如果你这样无赖，那我也和你没有任何话说！人家梅子姐没有一句过分的话，人家说你。你听不进去那是你的事儿。你自己意识不到你知道不？如果能受得了我这个话，你就听下去……”

“那我受不了……我他妈的要是欺负媳妇儿我还能养我的岳父岳母？……”

“好了好了，你养谁不养谁，那是你家的私事儿，我也也不想多听。你还……” 和车轮子大脑的人聊天很是费劲儿。

“那我不说家里事儿，我受不了……我……我……”老赵的语速急迫而愤怒 “我再打断你啊我本来应该让你充分的表达……还有，她……她他妈的说我是精神病……我去他妈的吧！……我还真的去精神病院看了大夫，我问大夫我为什么这么不开心不快乐，结果大夫说我啥事儿没有……我……我……” 老赵又开始像个拿机关枪的猴子一样，胡乱突突。

“老赵，我告诉你啊，没有任何人说你有精神病，上次一起吃饭，大家只是出于好意，觉得你可能有抑郁或者焦虑，建议你去看看。但是你去精神病院看医生，医生说你没事儿，连药也没给你开，这个事儿是刚才吃饭时你自己讲的，你不要胡乱的怪别人……”

本来说到这里，我想告诉他，他儿子不久前在网上找了一张抑郁症的自测题，自己答了，结果是没有问题，他儿子把这事儿告诉我儿子，我儿子又讲给我。但我转念一想，没说。

“那他就是梅子说的……就是……我我……我是不快乐才去精神病院的……” 稍微停了停，似乎他也在平息自己的情绪 ，然后接着说 “我就是因为不开心，不快乐，我才把你们……把你们这些个朋友聚在一起，我想让你们给我点宽慰，让你们……想让你们让我快乐快乐……” 他的口气又变得懦弱而可怜，像个迷路的孩子。

其实他无数次叫我们吃饭，最后都是这套词儿，我相信这个不是他装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一次又一次的开导他，但他理解不了。用他儿子的话说，他的大脑已经锁死了。好多次我都决定不再搭理他，但是过了没多久，包括我老婆都会说我，她说老赵其实是个可怜人，你不要总是看不起他，你该用他能理解的共情的方式，试着开导他……

“那么老赵，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开心过？”

“哎呀他不就是吗？我不开心，不快乐，所以我才找你们……” 老赵的腔调快哭了。我暗自叹息，人生真是不可理喻，上帝把好多人摆错了角色。如果把老赵放在舞台上，他仅凭自己说话感情搭配这个天赋，就一定可以秒杀范伟的。

“我们哪个人不是在安慰你？哪个人想害你了？我们一次次的开导你，但你那个脑子，除了能灌进去酒精，你还能接受什么？你不听……”

“唉唉唉……得了得了，算了吧你……我找你，就是要让你 安——慰——安——慰 我的，我不需要你给我灌输什么……我就是要寻求 安——慰 的……但是你们，你看看你们……” 刚开了一条缝，老赵心灵的大门又瞬间关闭了。

“老赵，你现在就是在烂泥坑里躺着，你自己偶尔会清醒一下，会觉得不舒服，但你又不知道这不舒服的根源在哪里。你一感到不舒服，要么就对家里人发火，要么就找人陪你喝酒，你用酒精麻痹自己那么一会儿，就开心了，然后明天继续在烂泥坑里躺着，过几天又不舒服……如此恶性循环……” 我对他循循善诱。

“去去去，小叶，我给你打电话，我请你吃饭，那我不是让你来教训我的，我是寻求安——慰的，你会不会啊？不会就少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