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九. 2016年10 月 ---- 水母娘娘和鳌鱼</p><p class="ql-block">二零一六年十月,乐亭老家四叔的院子里。王育之的子子孙孙们闹闹哄哄地出来进去。 有要攀梯子摘柿子的,有约着要去刨红薯的,有要跑到对门院里摘甜枣的,也有用拖拉机运进来一台卡拉OK机,直接准备开唱的。这一大家子人从地域上来自五湖四海,有山西的,有北京的,有东北的,有河北外县的,而我从美国赶来给这一大家子凑了个洋数。从职业上讲有菜农,有果农, 有搞运输开大货车的,有职场CEO,有画家,有电工,有外企职员,有教师,有省级政府官员,也有我这个靠码数为生的会计。 </p><p class="ql-block">四叔院子里有专设的农家最“豪华”的厕所 ---- 抽水马桶。所谓的抽水马桶,不过是在院子一角的草棚里装了个马桶,所谓的“抽水”,也不过是旁边放了个水桶,可以自己舀水冲。这在农村已经是“五星级”豪华待遇,尤其对老爸这种超大款身形的人更是有所帮助。 </p><p class="ql-block">大家热热闹闹地吃饭聊天。老爸指着院墙外面说:“那边原来是一个水母庙,庙里的水母娘娘坐在那里梳头,身下是一只很大的鳌鱼,鳌鱼嘴边有两条长须。这鳌鱼是镇滦河发大水的。唉,有什么用?滦河还是每年会发水。”我隔着院墙看过去,那边除了邻居院子,啥也没有。 </p><p class="ql-block">十. ** 那些年 ---- “豪华宝马” 和骑驴的小寡妇 **</p><p class="ql-block">推算起来,爷爷王育之在北大受学期间,应该是鲁迅ˎ 李大钊等左翼人士相当活跃的时代。王育之一定受到左翼的影响,思想十分超前。 </p><p class="ql-block">那时候王育之有一辆豪华坐骑 ---- 自行车, 那是当时勘比当代宝马更惹眼的交通工具。王育之是当地知名的知识分子,不仅管理一个大家庭,还在十里八乡身兼数职,其中一项是乡里最高学府 ---- 小学的校长。王育之骑着他的“宝马”带着王家大少爷到十里八乡去办事,王家大少爷坐大梁。农村当时哪里有柏油马路?不过是坎坷土路。 大少爷一路颠簸咯得屁股生疼,但是不能让王育之批评受不得苦, 只能咬牙忍着。所到之处,相亲ˎ 职员ˎ 佣人ˎ 雇工都对他们非常尊重。 王育之一直被尊称为“二先生”, 乡亲们一直自发地为义士王诚彦留着“大先生”的尊称。</p><p class="ql-block">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王育之一直是当地的村政权钱粮委员,为抗日部队和解放军筹措粮草, 王家大少则是儿童团长。让富人做钱粮委员别有深意,筹措不上的自然自己补齐。王育之为了筹措粮草卖了不少地,几代人省吃俭用置办的家产就这么消失了,气得太奶奶举着棍子满院子追打这个败家子。那时乐亭县城被日军占据, 但是离县城十公里的老家却是八路军昼伏夜出的游击区,这个钱粮委员真是脑袋掖在裤腰上的职位,日军ˎ 国军都视其为应灭之人。那些年只要听到村头枪响,王育之便四处躲避, 高粱地ˎ 麦秸垛都是藏身之处。可怜奶奶王张氏身高接近一米七却甩着一双小脚,跑也跑不动,也得尽力跟着四处躲藏。有一次敌人夜里跳进院子里王育之来不及逃走,机警的王张氏让王育之躺在炕上不要动,自己将锅里的剩饭拌上草木灰倒在炕头,生称王育之不在家,炕上是个传染病人,刚吐了。敌人嫌埋汰,捂着鼻子厌恶地离开了。 </p><p class="ql-block">抗战时期一位八路军团长负伤无法追随大部队,被王育之藏匿于无人所知的隐秘处养伤。为了不引起人们的注意,王育之每日让自己当时最年幼的孩子给他送饭,直至他伤愈归队。 </p><p class="ql-block">那些年这些事情的确是冒着生命危险而为之。因为有一年据说有共产党的人士深夜入乡,黎明前离去,但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到底谁在通匪?上面要求明查。 这事查起来有难度。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乡里头头瞄中了一个骑驴的小寡妇当替罪羊。这个小寡妇无亲无故无儿无女,整日靠骑着小毛驴在十里八乡替人看病为生。乡里头头夜里派人将小寡妇一手拿下,刀毙于水母娘娘庙旁,然后向上汇报通匪之人已被消灭,将此事圆满交差。水母庙里梳头的娘娘和面目狰狞的鳌鱼平日里不知寄托了多少小寡妇福佑的祈祷和祭祀的供奉,此时却完全不肯帮忙,任由恶人在自己身旁残忍地做了她。小寡妇就这样稀里糊涂地香消玉殒,只因她人微命贱孤苦伶仃,无人会追究她莫名消失的一缕香魂。</p><p class="ql-block">十一. 1974年夏 – 红对虾和疙瘩汤</p><p class="ql-block">一九七四年夏,父母带着不满四岁的我回河北老家。那时无论是交通设施还是酒店旅馆都十分不方便,在北京转车是个麻烦事。然而我们却十分幸运,在北京住在一个伯伯家里,受到了热情的款待。那时的首都人民因为处于祖国的心脏,位于全中国的政治经济中心,自然具有最好的生活条件和最开阔的眼界阅历,所以在我们这些外地人面前难免会有无法掩饰的优越感。尤其我们这些黄土高坡过去的人士更是“土包子”,在地域上属于被偏视范畴。但是伯伯一家却对我们相当热情,给了我们那个年代最好的接待。在他家我人生第一次看到盘子里蜷着身子煮得通红的对虾,十分欣羡,忍不住要去拿,想看看是不是假的,却被老妈严厉制止:大人开餐之前小孩子不准开动!他家的女儿穿着当时我们眼中时髦的布拉吉带着我玩儿,让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p><p class="ql-block">长大以后,有一次问老爸那个伯伯是谁,老爸的回答吓了我一跳:“那是咱家长工头的儿子,我们一起长大,亲如兄弟.” 一说长工,脑子里立刻出现了收租院的雕塑。长工们被地主剥削得面如死灰形容枯槁,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抑或是旧电影中,背景音乐是一腔悲凄的唢呐声在风雪交加的夜晚划破长空。冻饿交加的长工不仅无法过年,还被蛮横无理的地主以还债为名抢走了最后一点儿果腹的口粮。这样的雇佣关系,如何能够亲如兄弟?我拿刘文彩为样板问老爸:“那时的长工是不是被剥削得很厉害?他们是不是每天在饿死的边缘而你们每天都有山珍海味鸭脯熊掌?”“有个蛋!”老爸罕见地爆了个粗口:“我们每天吃的是高粱米粥和玉米面窝头,秋天开镰之前可以杀猪,但那是给下地的长工短工吃的,我们不下地, 没有资格吃肉。”这回答十分让人语塞,想不到现实中的大地主和长工的雇佣关系是这种格局。长工们也是住在王家大院里的,爷爷对长工的孩子们也十分关照,怪不得伯伯一家对我们这么好,原来真的是亲如一家。我从小体弱多病,一生病家人就念叨:“三分病,七分装,十分想吃疙瘩汤。”本意是当年平日只能吃粗粮,病得吃不下饭时才能特殊照顾一碗白面疙瘩汤。那时以为是姐姐们用来特意调侃我的,原来这调侃也具有真实的渊源。这样一想十分令人泄气:这地主家的少爷小姐,又得劳动又得背书,还只能吃粗粮,连口肉也吃不上,日子过得忒没劲了! </p><p class="ql-block">十二. ** 那些年 ---- 苏武牧羊 **</p><p class="ql-block">在波折动荡的历史大背景里,王家这条小船在跌宕起伏的波涛中颠簸求生存。国共内战期间,对为八路军办事的人员进行压迫,要求他们写悔过自新书并签字画押。 王育之不肯,常常在后院吹箫 《苏武牧羊》。后来,乡里又出现了“火会儿”这种黑社会群体,更是威胁到了王育之的生命。为了安全起见,王育之带着两个小姨子远赴东北沈阳的舅爷家里暂避风波,静观事态的发展。这两个小姨子是奶奶王张氏的妹妹,彼时尚未出嫁,平时随奶奶住在王家大院里做些针黹,生得颇为俊俏,免不了被贼人惦记。为了不生出事端,随着姐夫躲到了东北哥哥家里。 </p><p class="ql-block">父亲不在家,王家大少爷不得不撑起半个家业。由于王家日渐衰败不再请得起足够的家丁,十二岁的王家大少爷也不得不下地干活。他前面费力地驾驭着一头高头大马,后面让十一岁的王家大小姐扶梨,费劲八五折腾了半天,回头一看王家大小姐早就不见了,她根本没有扶梨,而是跑到田边摘桑椹,吃得一嘴蓝。王家大少爷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挥着马鞭就打妹妹。王家大小姐哭得脸色青紫背过气去 (事实证明大姑当时一定供血不足,她先天心脏不好,后于英年逝于突发性心脏病),缓过气来回家就向王张氏告状:“哥哥打我了!”王张氏因为生养众多,家里还有一溜小的需要照顾,没办法也得抱着婴儿在田头坐镇,盯着两个孩子好好种地不准打驾。 </p><p class="ql-block">在王育之不在的日子里,管家尽力护佑着这个大家庭。王育之对管家ˎ 长工一向十分善待,家里用餐时只有管家有资格上炕与他同桌而食,连妻子儿女都不行。管家也对王家忠心耿耿,十分用心。过了两年,新中国建立的曙光即将来临,管家亲自悄悄来到东北舅爷家里与王育之商榷未来。王育之向来对世事有清晰的视野和准确的判断,他嘱咐管家: “你不要有顾虑,回家大胆地革我的命,分我的地去吧!”</p><p class="ql-block">(未完待续)</p><p class="ql-block">作者:高高(兰子小妹兰亭)</p><p class="ql-block">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p> <p class="ql-block">王家的后代们,于90年代中期。</p> <p class="ql-block">上世纪90年代,年轻的王家女将们。</p> <p class="ql-block">英俊儒雅的爷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