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三角山

慕 川

相思三角山

文‖慕 川

当挥别热恋的边关、归园田居赋闲后，总是想趁着人还未老，多到祖国的边边角角走走看看。在我戍边时光里，曾到过中朝、中越和中印边境，也到过中吉、中哈边界，唯独没能有机会去到中蒙边防。

2014年春节前夕，军委主席冒着零下30多度的严寒，顶风踏雪登上三角山哨所，亲切看望慰问戍边官兵的消息在央视报道后，又激起我一定要走趟阿尔山边防的兴致与渴望。

　　

阿尔山，地处内蒙古自治区兴安盟的西北部，横跨大兴安岭西南山麓，是全国纬度最高的城市之一，也是常住人口最少的县级市，夏季不足4000人，冬季也只有2000多人。位于阿尔山市区西北、哈拉哈河支流中蒙界河努木尔根河右岸海拔1039米的制高点上，建有八角形二层边防哨所。因其花岗岩山体呈三棱锥状而得名“三角山”。 三角山哨所就在祖国版图雄鸡昂首的拐弯处，曾被内蒙古军区誉为“八千里边防第一哨”。

沿着通向三角山顶的58级台阶登上哨所，迷彩色的观察工事，挺拔的相思树和官兵们共同守卫着身后的祖国。在一棵樟子松前，哨长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他向我们讲述起“相思树”的故事——

1981年，26岁的李相恩连长与25岁的郭凤荣姑娘喜结连理。面对军人保家卫国的天职，新婚妻子许下了一生的承诺：“你为祖国戍守好边关，我为你照顾好家庭后方！”

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他俩结婚仅仅三年四个月的1984年5月，连长李相恩带队巡逻途中突遇山洪，一名蒙古族战士的军马受惊，把他从马背上摔进突然暴涨的河水中。危急关头，李相恩翻身下马，纵身跳入冰冷的河水里。落水的战士得救上岸，李相恩却被湍急的河水卷走。战友们搜救了四天四夜，仍未见到那熟悉的身影。妻子郭凤荣闻讯后，抱着两岁的儿子急速赶来，在哨所前守望了三天三夜……

听着听着，我几度哽咽，悄悄转过身，拭去眼角的泪花。

哨长见状，又放缓了语速：就在李相恩连长牺牲的第二年春天，妻子郭凤荣在哨所前一捧土、一行泪，栽下了这颗樟子松。这棵松，就像痴情的妻子，日夜站在高高的山顶，呼唤着丈夫归来。此后的日子里，郭凤荣赡养公婆、抚养儿子，含辛茹苦撑起了一个家，并终生未再嫁。每年，她都会来到哨所，悉心照料着这棵树，在此和亲爱的丈夫暂短相聚。

2010年9月，56岁的郭凤荣重病垂危。弥留之际，她拉着儿子李心的手立下遗嘱：“我死后将骨灰撒在哈拉哈河，与你爸爸共眠界河，共守边关。”

出于疫情防控和边境管理要求，此行我无法到界河墓碑前去祭拜先烈，只是默默地举起右手，向这棵青翠挺拔的相思树及山脚下蜿蜒流淌的界河致以标准的军礼。手指，微微颤抖，久久不愿放下。

当晚，我吃完呼伦贝尔新巴尔虎右旗的手把羊肉，蘸着青绿的野韭菜花，躺在床上，还是不能入眠。拿起手机，查看了以李相恩连长为原型改编的电影《守望相思树》。不知不觉，泪水湿透了大半条枕巾。

晨起，我揉了揉腥忪的红眼走到窗前，精致欧风的阿尔山城，掩映在薄纱般的雾霭之中。云锁山峦，水绕城边，气贯穹庐，如梦似幻。阿尔山，简直就是天上人间。

这柔姿曼妙的景致，我难掩激情，恨不得一步迈进阿尔山国家森林公园。这块镶嵌在碧波浩渺的大兴安岭林海中的绿色瑰宝，属于火山熔岩地貌，核心景区纵深长达50公里。园内生态环境良好，自然景观多样，整体资源呈原始性、自然性、神奇性和多样性于一身，是亚洲最大的火山熔岩台地。原始森林、火山遗迹、高位火山口湖、熔岩堰塞湖、高山湿地、河流湖泊、峡谷奇峰，径撞眼眸。

沿着木制栈道768级台阶向上攀爬，阿尔山天池就在你的脚前。虽然不能尽收眼底，倒也蔚为壮观。这天池，视觉上就是高山平湖，山上平湖水上天，有着惊人的“四奇”：久旱不涸、久雨不溢，池水始终在同一水平线；池周无进出水口，而一泓池水洁净清澈；方圆几里的姊妹湖都盛产鱼类，唯天池无鱼，曾投放过鱼苗，却活不见鱼死无浮尸；池水深不可测，放下去300多米的锤绳测量，仍深不见底。

石塘林，是在火山口喷出的熔岩中生长出的灌木，亘古冷凝。卧牛潭、虎石潭、悦心潭三处潭水，共称三潭峡。湍急的哈拉哈河水从河谷穿过，石瀑珠连玉卷，步移景换。针阔混交林间，宽宽的栈道六里弯，九曲回肠来到哈拉哈河源头。杜鹃湖，湖面宽阔，湖水清澈，一眼便可望见附着茸毛的水草舞动着脉绿的腰身起舞。春天来了，湖岸周边绽放着绚烂的兴安杜鹃，翠枝坚挺或曲蟠虬龙，俊秀挺拔或苍劲古雅。似火的杜鹃花，演绎着时光变换的神韵，让阿尔山长达七个月积雪的洁冬与阳春婉约牵手。

驼峰岭天池，就是人们在网络上最常见的那幅美景。居高临下看池水、观山景，感觉自己忽然就高大了许多，好像一下子就远离了纷杂的尘世。沿着山脊西行，天池在悄然改变着仪态。山谷内，百花竞放；七彩浮岩，色彩斑斓，好似神来之笔彩绘于岩上。不冻河，是哈拉哈河一段20公里的河段，附近存有大量的地热，即使数九寒冬也不冻结。两岸原野白雪皑皑，而河水仍然在欢快的流淌。热气腾腾的水蒸气弥漫了整个河道，岸柳樟桦披上了耀眼的雾凇新装。

阿尔山地处特殊的地理环境，全年主要受东南暖湿气流与西北干寒气流影响较大，属寒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又处于大陆型高山气候区。全年气温低、日差大，积雪期长。冬夜最冷能达到零下48度，白天最冷可达零下35度。

就是身处这样的地理环境，又远离大中城市依托，家属工作调转、子女入托入学、医疗服务保障受限，已婚官兵几乎都是两地分居，而他们依然坚守在高山草原，日夜守卫着祖国千里边防线。副部队长宝林，是位健硕的蒙古族硬汉，主席视察三角山哨所时的时任连长。他跟我讲：主席讲到 “祖国和人民都不会忘记你们”这句话，一直在激励着官兵忠诚戍边。我们阿尔山边防部队，一直坚守着三角山精神，那就是“白桦品格，樟松意志，草原胸怀，战马雄风”。此时，我作为仅比他们服役长几年的边防老兵，又是一次洗礼。对这些年轻的戍边人，我心生敬意。部队长和我是同船战友，他的足迹随执勤船艇布满了整个中俄东段所有的水界，年富力强又转战至阿尔山中蒙边境。到任后，他第一时间下连队、上哨所、查勤务，很快便熟悉了辖区界务。基层官兵精神饱满，激情飞扬，坚守并承继着三角山精神，早已把忠诚的誓言刻在界碑也镌在心里。

38年来，钢铁哨所屹立国门，枝繁叶茂的相思树迎风傲雪。它不仅仅是一位妻子对戍边丈夫挚爱无悔的守望之恋和相思之情，也浸透着人民群众对子弟兵的深情厚谊，更是军魂在基层部队官兵中的生动体现。

阿尔山，中国北方袖珍之城，是消夏游和冰雪游的胜地。夏的葱绿和冬的洁白，与三角山哨所四季的迷彩辉映，构成了一幅似水墨晕染的大写意画卷。如茵的大草原，犹如戍边官兵的胸怀与情铸；浩瀚的大林海，更是少不了三角山哨所前那棵穿云擎天的相思树。

回程的路上，我的心依然不能平静。官兵们家常便饭式的朔风中瞭望观察、乘马巡逻的场景在脑海里回放。《守望相思树》的电影主题歌也一路萦绕在耳旁——

“天上的大雁哟飞过三角山，带去我对边关哨所的思念；遥望高高的哨塔威镇边关，你可看到相思树守望着万家团圆。哈拉哈河依偎着三角山，那是我对边关亲人的挂牵；河水日夜奔腾着我的热恋，你可看到相思树守望着永久的爱恋……”

【慕川，本名刘东喜，戍守中俄边防近四十年。军分区司令员退休拾笔，耕云种月，自得其乐。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书画院副秘书长，中国散文家协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