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山沮河 悲歌祭友 《我们这些汽车兵军旅逸事》之十

晨光熙微

<h1> 1971年底雪花纷飞的时候,汽车三连开进了延安七里铺。住在延安市供销社的一溜长长的窑洞里。背后是陡立的黄土山,山势往北逶迤七里就是宝塔山。窑洞是石砌拱形被覆的,与我们后山上老百姓傍山就崖挖的土窑不同。窑洞门窗一体的板棂窗虽然没有精雕细刻的图案,窗框与窗棂圆的和方的线条,却表现出粗犷苍凉的陕北特色。窗棂靠里用多层旧报纸糊着,夏御炎热冬抗严寒。窑洞里白天黑夜开灯,但依然昏昏暗暗。窑洞很大,火炕很长,每个窑洞住一个班,十几个人睡一条通铺,行李包放在两个被褥之间就算是隔断。停车场和窑洞前宽宽的通道是夯实了的黄土,到了下雨天泥泞会被解放鞋带进窑洞,又腻又脏。我是南方人爱干净,又带有几个江西和湖南兵,严格规定每天随时打扫。我们五班的内务检查几乎都是优良。冬天每个窑洞前面就会有一条炉灰铺就在雪上的路,一直通向停车场。春暖花开挥铲清除,年复一年。</h1> <h1> 由于地形和气候原因,延河和周边布满了无数小河沟。旱季的时候,延河河床中只剩下一条溪水,沿途的小河几乎全部干涸。5、6月雨季来临,千沟万壑,山洪爆发,摧枯拉朽,水土流失。因此,抗洪救灾成为各个驻军的一项任务。我们进驻延安,是解放后延安驻军的高峰。除了军分区外,新驻了8711延安洞库机场指挥部,47军工程团等许多部队。汽车三连停车场的南边围墙外有一条小河,顺小河往里走不远,竖着一个简单的门楼子,上面书写着“北京农业大学”几个大字。他们是文革中从北京搬迁到延安的。小河两边住着不少老百姓。1972年夏天,山洪如期而至。老乡们跑到我们连队,大声呼喊:解放军同志,涨大水了,救救我们吧!我们在家的同志们来不及穿雨衣,背起拖车用的麻绳和铁锨,顶着瓢泼大雨冲出去,帮老乡把农具、耕牛拖上岸。后来友军的同志告诉我们,在延安不管哪里,只要发大水,老百姓就会来部队呼救。这已经习以为常。乡亲们喊,解放军就冲,从来都没有怂过。1977年7月,我退役的第二年延河发生号称千年不遇的洪水,延安北关大街两侧所有建筑被洪水席卷为平地,延水大桥被冲毁。延安时期的著名劳动模范杨老英雄杨步浩和一个排的解放军被卷入洪水,加上其他罹难者共130多人。成为当年中国国家大事被记入史册。</h1> <h1> 汽车三连的门口就是七里铺至延安市区的公交车掉头的末站。一条公交线,也就两台车,两个人。两个年青女驾驶员,长得都很利索。一个高高瘦瘦的眼皮有点打折的,长沙兵叫她“吊吊皮”;一个矮矮胖胖的鼻孔有点朝上,叫她“朝天鼻子”。她俩是延安公交唯一的姊妹花,车开到哪里都备受瞩目。据说她们开车停在市区红灯口,经常会有司机眼睛走神乱闯红灯违反交通规则。交警黍黍就会将头从岗楼里伸出来大声责骂。每趟车她们停车休息,总会有我们连队的士兵踱步过去搭讪。时不时郎朗的哈哈声翻过高高的土墙,给停车场带来一阵欢快!如果她俩有谁来进来打水,一定会受到士兵们的热烈欢迎!</h1> <h1> 我们三连有两个69年入伍的朝鲜族兵。一个叫白铁峰,一个叫朴哲南。朴哲南在我们五班。他俩是黑龙江省五常县老乡。白铁峰只要没有事就跑到我们窑洞找朴哲南和其他战友聊天。白铁峰个子高大性格开朗,喜欢讲,车开得不错,也是我们连的“快车手”之一。朴哲南内敛,嗓音浑厚,歌唱得好,鲜族舞跳的漂亮。使原本就热闹的五班更加热闹和欢快!他们两个都好喝一口,当然是打枪滴不要,暗地里悄悄地干。汽车兵的老套路,最多的时候是猫在驾驶楼里拿着盛着酒的水壶,你抿一口我抿一口,绝对不敢干。如果晚饭后到熄灯哨响之前没看到他,回到窑洞来第一个就会跑到我前面,“班长,班长,嘿嘿嘿嘿!”我早就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装作什么也不明白地:还不赶快睡觉!<br>每年春节,是我们欢乐的日子。尽管1967年春节前,国务院下发关于过一个革命化春节的通知,地方和军队都是春节还在抓生产抓训练,春节处于被移风易俗的状况。此情况一直延续到改革开放的1979年国家才又将春节恢复。但是大年三十晚部队的团圆饭照例是一年中的饕餮盛宴(物资匮乏的年代大鱼大肉就是士兵们心中的饕餮大餐),是官兵们翘首期待的开心时刻!<br> 1973年春节,瑞雪纷飞。吃完团圆饭白铁峰等外班战友挤坐到我们班的窑洞,喝了酒的朴哲南豪兴勃发,开心地唱歌跳舞,唱着跳着突然捷豹上树飞身跃上砖和土砌的炉台,炉子朝着炕的方向轰然倒塌,白铁皮的烟囱悬在空中晃荡。朴哲南从灶上跌落下来,红旺旺的炉火倒了一地,他的手正好撑在红红的煤火上。有人喊:起火了。我一声断喝:“瞎呛呛什么?”,“潘有法,赶快提水来”我迅速地叫站在离门不远的山东泰安战友潘有法。这时迟那时快,白铁峰一个箭步跨到窑洞大门后,提起盛满水的铁桶,浇在煤火上,瞬间一股白色烟气卷起煤灰像蘑菇云一样地腾空而起,霎时整个窑洞只听到咳嗽声看不见人。一场虚惊过去了。战友们扑打着衣服和落满煤灰的炕。我拿着朴哲南的手,看到皮已经烧破,棉裤腿也烧了一个洞。就批评他说,看看你多么危险,后天怎么开车呢?他憨憨地一笑,“没事,班长。我保证不影响执行任务”。我带他到卫生室包扎一下,小名“假姑娘”的江西进贤卫生员颜世雄细声细气地问怎么回事。他倒是反应快,“刚刚跘了一下,手撑到火炉铁盖上了”。第二天一早,山东兵潘有法和朴哲南、白铁峰一道,把炉灶重新垒好。后来张连长碰到我问:“五班长,昨晚上你们班怎么啦?”我说:没啥,同志们高兴了把炉灶碰歪了。张连长也没深究就走了。<br>后来我们连从七里铺搬到桥儿沟基督教堂后面(延安时期鲁迅艺术学院旧址),又从桥儿沟搬到延安民航机场边,与陆军531医院打隔壁。1975年,岁暮年关。张连长还是像往常春节一样,四处采买,张罗着过个好年。头一年底张连长到蒲城县招兵,其中有一个叫谢屯厚的新兵,他父亲在当地是个公社社长,有点门道。张连长在招兵时就和谢屯厚的爸爸讲好,春节前用小米、玉米和其他粮食跟他们换过年的羊肉。临近过年,就派白铁峰开车带着谢敦厚出发去蒲城。延安的冬天很寒冷,下雪也多。他们出发那天,晴空万里。<br></h1> <h1> 车一上路,白铁峰就油门到底一路疾驰。飞快就进入黄陵县路段。延黄公路进入黄陵后,远远可见桥山矗立,冬日中漫山遍野覆盖着的苍松翠柏,银装素裹,团团簇簇地托着厚厚的白雪。“中国第一陵”—黄帝陵就掩映在那八万多株苍松古柏之中。有五千年树龄,高达百米的“轩辕柏”,昂首挺拔在黄帝大庙门前的广场上。黄帝陵大门是我们每天到铜川拉运钢筋、水泥、木头的必经之地。也是我们停车休息参观游乐的场所。延黄公路北面傍着桥山,右面百米悬崖下是冰封的沮河,公路弯弯曲曲地穿过山腰,形势险峻。那几天公路中间因为往来车辆较多,并没有冰雪,视线良好。但是桥山高大身影下背阳的弯道里却堆积着厚厚的冰雪。白铁峰的车疾风般飞驰,由于车子拉的货物也不是很重。在弯道里突然甩尾,来不及制动。直接冲下山崖,车毁人亡。大厢板,轮胎,驾驶楼被摔得四分五裂。这是一次严重的车祸。在汽车三团和延安工程指挥部造成比较恶劣的影响。张连长很快被汽车三团通报批评,受到党政双重处分。那年的春节成为全连同志们挥之不去的隐痛。<br><br> 2022年元月28日写于长沙<br></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