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守海岛坑道情

红春子149480561

作者 王中和

青春的岁月奉献在祖国的海防前线，青春的记忆像条河缓缓流淌，流不尽戍守海岛坑道阵地时结下的一道道深情。

坑道是海岛防御核心阵位。我所在的嵊泗二营五连，守备本岛西北部青沙公社全域，军中通称青沙五连。防区102…93和80等小山高地，以及县气象站，广播电台，军用粮库，青沙滩码头等重要目标。连部和炊事班驻黄沙岙山沟，有一排十几间石砌的苏式小营房，其中食堂伙房占了大半。连辖四排十二个战斗班全住坑道。班自为战，排为单元，把守四个山头，全连布设十多个坑道小集群，护守一方海天渔港和岛后大陆的万家灯火。

坑道是战斗力生成小基地。守坑道，住山洞，隔日岗，搞生产，抓作训，军民联防，国防施工，支渔支农，守岛的艰辛可见一斑。友邻部队戏称咱连是＂座山雕”连。63年入伍的郑指说咱老五连从抗战时的老八路山东八师而来，是革命熔炉炼钢连。五连的官兵，从军无论是三年五年，还是十年八年，在四面环水一面朝天的岛上，均是一个班常年驻守一穴坑道山洞，像土行孙和地老鼠样生活战斗。这种既是小分队，又是小群体的战斗组成，单兵素质高，班排独立作战能力强。海岛坑道艰苦环境磨练出来的兵员，无论放在哪里都闪光。仅以炮排在编的十六个兵为例，在部队提干有邢乐华、谢天忠、叶光杰和李采峰等，立大功的浙江富阳兵一人，退伍回地方的王庭超班长变村长，当上地方市县乡干部的五人。还有开工厂，办农场，经商的民营企业主好几个。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的老五连官兵，在坑道这座革命小熔炉里淬炼得非钢即铁，都是军地两用人才好样的。

坑道的前世今生。从战壕猫耳洞挖到山洞，由山洞改进到钢筋混凝土筑就的多功能坑道，多个坑道联网铸就地下长城。这积极防御性工程，源自朝鲜战争上甘岭战役，经受过血与火的考验。是我军战略防御，战役战术运用，克敌制胜的法宝。为防苏联侵略和美蒋伺机反攻大陆的狼子野心，国防部长彭总和罗总长巡视东南海防后，按照深挖洞的最高指示，决定在万里海边防线上构建坑道作战体系。

坑道体系平战结合。战时屯兵藏粮蓄水存弹药，有较强的“三防”功能。平时当兵营，既可御海上任一级台风，又节省营房建造维护费。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海边防部队以人力为主，钻山打洞筑坑道。这一艰苦卓绝的工程，历经十多年才告完成。68年参加过白节外岛国防坑道施工的老兵说：坑道施工从备料到完工全靠人力。上级调最能吃苦的我连，渡海去外小岛攻坚打坑道。筑坑道浇灌混凝土是不能停的，连续作业三天三夜一气呵成。完工下来人困马乏，累得连炊事班送上来的红烧肉和大黄鱼都没人吃，全连官兵和衣卧在山坡上，都睡着了。他们无愧最可爱的一代新人称号。

坑道建设前人栽树 后人乘凉。每年清明扫墓，看到有不少国防施工中牺牲的烈士，就安息在面朝大陆的黄沙岙烈士陵园内。待到七十年代后，以坑道为主的国防工事体系已成。我等后入伍的官兵，住在电灯营具较全，相对安逸的坑道营房内，比起五六十年代借住渔民草棚，睡山洞帐篷地窝棚屋的老老兵们，已经是享福的太平兵了。

　　坑道主要是作战用途。海岸直射炮班排用的坑道口有几个，主口外联炮阵地，炮口对着外海航道。步兵和曲射炮班排用的坑道口，借鉴朝战经验，为避敌直射火力，便于已方兵员后勤补给和反击，一律开在背敌方向，山的反斜面。坑道口外连战壕和表面阵地，内有厚重的“三防”门，以及后门或通风口。1974年战备大演习时，分管三防演练的陈永康副连长，率4.5.11.12四个班三十多人，转进黄沙岙岗墩93高地下的U形坑道，关闭三防门组织实兵密封演训。他点上几根蜡烛，土法监管氧气，检验兵员在密闭空间的耐受值。封闭一整天后，蜡烛由旺到幽幽熄灭。开始私语闲侃的兵们这才感到，今天不是闹玩的，下面要断气来真家伙了。空气渐渐稀薄，洞中官兵全场静默，耳听周边人粗重急促的喘息声，越来越大。我倚门而坐，从门缝中吸不到一丝空气。后放低身子，口鼻贴凉地，才感觉喘气顺当点，看来氧气有下沉的属性。也许演习达到上级要求，也许陈付连长怕窒死人弄出事来。蜡烛熄灭不久就开门解放了我们。

北石龙102高地主坑道是连部指挥中心。主坑道通信照明，观通瞭望，粮弹仓库设施齐全，且联通三排几个班和高机班的分支坑道。王志明连长是64年大比武尖子班出身。他不善言辞，连点名未曾开言先有情，先是大眼睛骨碌碌转上三圈，后咧开大嘴巴朝大家嗨嗨嗨干笑几声，简单明瞭几句就点完了。大演习时他在组织坑道战训动员会上，翻来复去说的就是＂积极防御，长期死守”八个字的意思。实在没词了，就说连指挥中心能坚守一年半载，全岛最大的天麓岗司令部坑道，四通八达，能从马关走到插旗岗和县城菜园镇，守上三五年没问题。我后来看了太平洋中途岛，硫磺岛海战和高山下的花环等战争影片，看到日军越军守在坑道里，被喷火枪烧得全体玉碎的影像，才知这是当年老连长稳军心，鼓士气的说辞。兵者诡道也，自古攻防有矛盾啊。

　　

坑道兼领营房驻军功能。在嵊泗本岛六七千驻军中，唯有青沙五连常年住坑道。坑道内仅有一盏15支光的照明灯，也不能保证正常亮。更无空调，除湿，增湿，和增氧，排风设施。它的居住优点是冬暖夏凉。它的缺陷是高度缺水，冬季干燥，通风极差。夏季潮湿，滋生蚊蝇霉菌和细菌病毒。坑道口安装类似陕北窑洞样的门窗，前部十米左右适合人居住，一般安放四五张双人床。秋冬季住坑道口腔干燥，鼻孔会流血。每当下夜岗进洞门，热烘烘的老烟味，臭胶鞋味，烂袜子脚丫味，体味口臭汗味，枪炮油味，混合呛人的怪味扑面而来，熏得人头晕作泛。但进入坑道后自已身上的臭味与之相投，闻习惯了也就没味了。春夏季海岛进入雨季，特别是梅雨和高温台风交替时，坑道阴凉，水气氤氲凝结像浴室。坑道墙壁淌水，顶部大珍珠水滴密集，日夜滴滴嗒嗒，不紧不慢的下着。被褥衣物湿漉漉，营具生霉长白毛，枪械火炮生绣。住潮湿的坑道，人易得风湿关节毛病，不少老兵落下一身关节风湿后遗症。

坑道也有潜在的危险。若是枪走火，子弹在里面高速旋转，六面撞墙，杀伤力巨大，有血的教训证明。最讨厌的是大老鼠，山蚂蝗，蜈蚣，四脚蛇，壁虎，蜘蛛侠，花毒蚊，绿豆苍蝇，经常乘隙而入，与人共处。我在炮排十二班睡二床上舖。有天夜间训练回山洞，循着打打滴⋯滴打⋯的就寝号音上床。一条二尺左右，火红的赤练蛇，盘在我的帐杆上，吐着红信子，眼露绿莹莹的凶光。我大叫一声没得命，滚下床来，惊动一班人。江阴藉老兵死大胆蒋宏财出手拿住蛇的七寸，拎着蛇尾甩出洞外了事。管内务的班付杨大男善后，撒石灰和六六粉沿门布防。但坑道门下有出水沟，蛇虫百脚仍能通行无阻。

最 难忘怀的坑道情结。一一住坑道最愉情的事是，白天一个人留守时，拿着战地新歌歌谱，对着回音壁样的坑道瓮墙，吼上一曲“我爱这蓝色的海洋”。或者周日听邢排二胡拉的越剧，缠绵婉转的琴调久久回音在洞中。用时下的网言说，真的美嗨了！一一住坑道最开心省心莫过于喜逢下雨，不训练不生产不出操。班排头开恩，带领兵哥们短裤光背，走出坑道，露浴接天水。是时大家精赤条条，倾巢而出，哪管他电闪雷鸣和狂风暴雨，洗他个干干净净。同时大碗小杯面盆齐上阵，接水储在水缸旱井里，能用上十天半月，全班短期轻松，不用下山挑水。一一住坑道最累人的事，是下山到黄沙岙小水库，或连部山沟大水井挑水。挑水上山从山脚沿着陡坡石阶，无处可停，一气晃上山顶很吃力，一担水保有大半担也就很不错了。新兵时为了拿表现，我也会抢先哼上一担，但庭超老班长很少安排受伤住院不久的我挑水。感恩啊！我的班长我的班！

忆当年守卫海疆，与同一坑道洞房厮守，同样激情燃烧在革命熔炉里的战友们，结下的酸甜苦乐兄弟情，情情如昨。多情应笑老兵我早生华发，还舞文弄墨叙写美文，期盼传承艰苦奋斗的光荣经历于后人，永远留住这份纯真的坑道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