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是书法，银子是银子

顺风典藏

从古至今，书法作品和书法行为是可以换钱的。

西汉，陈遵善书，“与人尺牍，主皆藏去以为荣”。这是关于书法收藏的最早记录，西晋卫恒《四体书势》中记载，东汉师宜官“时或不持钱诣酒家饮，因书其壁，顾观者以酬酒值，计钱足而灭之”。书写什么内容无法得知，书写的目的就是换酒喝，作品写在墙上，观看要收费，而且还有精确的计算，收够了酒钱便把作品抹去。南北朝，收藏书法已蔚然成风，一位喜欢书法的少年，故意穿着白色的长纱衣去看王献之，王献之忍不住在纱衣上写满字，有正书，有草书。少年感觉周围的人要来与他争夺，拿起纱衣就走，周围的人果然来追，到了大门外面，大家抢夺起来，少年只得到一只袖子。唐代柳公权书法的收入“岁时巨万”，钟绍京“不惜大费，破产求书”，用“数百万贯钱”买得王羲之五件行书。苏轼在自己一件书法作品后面写着“后五百年当成百金之值”，苏轼去世不久，“一纸定值万钱”，唐代沈传师的作品在宋代“以完本售至数万”。

郑板桥“送现银则心中喜乐，书画皆佳”，齐白石“白求及短减润金赊欠退换，诸君，从此谅之，不必见面，恐能病急”。黄炎培“一联一幅一扇米五斗”，黄永玉“画、书法一律以现金交易为准，钞票面前人人平等…纠缠讲价，即时照原价加一倍，再讲价者放恶狗咬之，恶脸恶言相向，驱逐出院”。

时下，书法家甚多，作品价位数十万至几百几十不等，出场费也因名气大小，索价有天地之殊，纵观史书之记载，凡要价高、口气“硬”的书家，都是顶级大师，当今亦然。

我是个喜欢书法的人，却一直没写好字，我是知道怎么样才能写好字的，但总是在技法锤炼上下的功夫少，懒惰是真，忙于杂务只是借口而已，对传统碑帖解析纵度不够，懒惰是真，赖给半百年岁也是借口而已，所以写不好字，自然就成不了大家，不是大家，书法作品自然不敢换钱，嘴上也“硬”不起来。

记得有一次，有个半生不熟的人，找上门要字，总觉得“白要”也是抬举我了，就写了个中堂，待凉干，那人三下五下，折成一团，装进屁股后面的裤兜里就急急忙忙走了，好像从他嘴里没听见“谢谢”之类的语言。过了许日，他又来，又要字，说是弄丢了，要我再写一幅。说是装在屁股后面的裤兜里，坐出租车，压在屁股底下，蹭来蹭去，可能从裤兜里蹭出来了，丢在出租车上了，回家时才发现。突然想到，出租车司机或下一个乘客捡到，是不是屁香屁香的？不对，是臭的，就连落款的名字也一起臭了吧。你猜我给他重写了没？

某天，亦有熟人“来访”，他是打电话预约的，说打听了几个人，才要到我的电话号码，还听说我爱抽“黑兰州”，专门买了一盒，递了我一只，他叼了一支，然后装进兜里，说让给他写幅四条屏、中堂对，六尺横幅，说修了新“别墅”，写好了他花些钱装裱，挂墙上。因为要的太多，我没吱声，他看到我有些犹豫，又诱惑我说“我朋友多，来浪的人多，挂墙上给你做宣传，有喜欢书法的人，我一定推荐你”，我连忙道谢数声说“近日身体不适，等我写好了一定打电话给你，你过来取”，就这样“身体不适”了数年之久。

有位真正的熟人，过两天来“看”我，临走拿张字，过两天又来，临走又拿张字，因为是熟人，就不好伤人家面子，后来发现，这些字在快手直播中拍卖着，一幅一百元起拍，连忙问主播，说是他五十元一张收的，拍的这些作品，不管顶到什么价，我都拍下来了，拿到作品，都火化在炉子里，以祭笔墨纸砚和学书四十余年的时光。

因为大家觉得我会写毛笔字，婆娘姨父的三哥要媳妇子找你写对联，班主任二舅的妻妹子开店找你写对联，表妹闺蜜男朋友的妹妹结婚找你写对联，谁谁搬房子写对联，谁谁谁老家过逝写对联，过年图个喜庆写对联，写就写了，也没啥，不写就不写，又能咋？心里明白一点，他们只是想在别人面前炫耀“对联都是中书协会员写的”，再没啥。

最令人作呕的就是谁谁谁的孩子满月，“知足常乐”不写足，空出来拓上孩子的脚印，署上你的名，盖上你的印，被悬庭堂。主人怡然自得，对书法家而言，现在有句流行的话“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我是这样想的。

我在书法界，是名不见经传，字是没别人写的好，所以我一直是“硬”不起来的那种人。效仿大师，肯定惨遭漫骂，所以，不卖总可以吧，白要，心情不好不想写总可以吧，没人理，自娱自乐总不碍谁的事吧？

也许，某天以后，我不再懒惰，不再为懒惰找借口，我是能把字写好的，也许到某一天，我也能“硬”起来的，也许某一天，我也会“纠缠讲价，即时照原价加一倍，再讲价者放恶狗咬之，恶脸恶言相向，驱逐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