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熏手撕扒鸡(作者 刘新民)

樵苏

<p class="ql-block">哑巴桥家宜先生家</p> <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20px;">烟 熏 手 撕 扒 鸡</b></p><p class="ql-block"> ——缅怀师友兼长者王家宜先生及夫人任锡玖女士</p><p class="ql-block"> 文/刘新民 20220718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中国是一个烹饪的国度。关于鸡肉,有多种加工方法。手撕鸡,也叫扒鸡,是北方山东德州名菜;在南方,广东手撕三黄鸡也久负盛名。可是,在崇州金鸡哑巴桥,有一种“美味”也叫“烟熏手撕扒鸡”,恐怕能够品尝者不多。</p><p class="ql-block"> 那是1973年元月,天气异常寒冷,我正在崇州安阜二大队当知青。同乡三大队知青王之翰和我关系要好。他比我小几岁,与我从小一起在崇一中家属大院玩耍长大。那时,因发生“九一三事件”不久,和全国一样“安阜人民公社”正组织开展“批林”运动,我和王之翰同在“安阜人民公社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他是小提琴手,我司二胡。我们的这支宣传队二三十人,当时在崇州小有名气,四川人民广播电台曾专门派人到罨画池为我们原创小调歌曲《安阜公社新气象》录音,全省电台播出过几次,在安阜广播站大喇叭里播放就不计其数了。</p><p class="ql-block"> 一个周六下午,演出刚结束准备回家,王之翰悄悄把我拉到一旁耳语道:“新民哥,今晚请你到我家吃美味,也是我父亲的意思。”“啥美味哦,还那么神秘?”“吃鸡!是两只鸡!”之翰弟惊讶的眼神中确实带着那么一点神秘。</p><p class="ql-block"> 在困难年代,这绝对算得上难得的美味佳品。</p><p class="ql-block"> 之翰的家早已没有在县城里了。因为城户下乡,父亲王家宜带着他们三兄弟之屏、之翰、之翔,住在金鸡哑巴桥白马河边一个生产队晒场边的草棚中。他的母亲任锡玖老师在白头中学教书,是全家唯一正式的工作和收入来源。</p><p class="ql-block"> 从安阜到黑石河东平桥,再到哑巴桥,我和之翰疾步如飞,一会儿就到了。夜幕将临,远远还能辨出家宜老师蹲正在河边淘洗的身影。 </p><p class="ql-block"> “新民,你来啦,欢迎——”家宜老师笑得眼睛眯成一线,慢吞吞的重庆话夹杂着成都腔和湖北腔,圆转而厚重。我已经很久未见先生了,他明显是廋了一些,皮肤呈古铜色,如油画《海军上将谢尼亚文》中人物肤色。下乡三年,家宜老师变化不小,他学会了养猪,养鸭,养鸡。他能自己孵小鸡,有白洛克鸡、芦花鸡等。 </p><p class="ql-block"> 锡玖老师也早已没有了民国风云世家重庆“任家花园”的贵族小姐范,她利索地在简陋的灶台上下忙着生火做饭。家宜老师、之翰和我分坐在茅檐下的长条板凳和矮板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p> <p class="ql-block"> 谈话间,家宜老师怀中棉祆里捂着的小鸡叫了起来。他尴尬地笑着说,刚孵出下篼的,天气冷,母鸡照顾不完,他是在“助鸡为乐”。他还称赞自己所养的家禽家畜“智商很高”。</p><p class="ql-block"> 好一会儿功夫,锡玖老师才优雅地长声告知“可以用餐了”,大家步入集灶房、客厅、学习室和储物室等诸功能一体的茅屋餐厅。</p><p class="ql-block"> 断腿的餐桌上只有一份大菜——两只浑鸡四脚朝天盛在一个瓷盆里正热气腾腾,四盘就着辣椒粉的小盐碟围在瓷盆周边。锡玖老师望望家宜老师,笑着对我和之翰解释说,这是好营养的东西,烹饪方法集南派北派菜肴之精华,吸收崇州美食之工艺,名叫“烟熏手撕扒鸡”。</p><p class="ql-block"> 原来,两只本来准备用以生蛋的芦花鸡十几天前害鸡瘟死了,家宜老师不舍得扔掉,锡玖老师把两只鸡开肠破肚后挂在灶台上烟熏,等儿子们回来共享,夫妇俩一直没舍得吃。因为之屏在太平公社当知青,之翰在安阜,总不能等齐。长时间烟熏,鸡肉太干,只能烧制。家宜老师灵机一动,建议采用扒鸡吃法。没有香料怎么办?锡玖老师就着盐渍竟巧夺天工地加入几段藿香老杆,一番加工烹饪端将上桌,少许少许撕而食之,竟如此脍炙人口!</p> <p class="ql-block">  席间,锡玖老师面带笑容问我:“新民,58年你父亲下乡,你还小,被寄放在我家看管了一段时间,还记得不?”我正手拿一小绺鸡肉往口里送,鸡啄米粒般点头称“是”。家父1940年代进入崇一中任教,五十年代与锡久老师同在外语组,他们似亲兄妹般关系很好。</p><p class="ql-block"> 家宜老师更多时间是在慢条斯理地享用他的美味。后来,他接上话茬,他说他喜欢我这么多年一直坚持学习外语的样子。是的,多年来我一直向他请教学习英语。后来,他突然表情凝重说:“新民你知道吗?我是一个政治上犯错误的人……”我和锡玖老师及之翰顿时语塞,停止吃饭,惊异地望着他。他马上莞尔一笑,孩子般的非常可爱,又说:“我正在认真接受改造,向贫下中农学习,接受灵魂的洗礼……我不怕劳动,能够干最重的农活……老二,你要像新民一样,任何时候都要坚持学习,有知识和能力总归是好事情,今后社会肯定需要……”之翰望着自己的父亲,眼眶潮湿。</p><p class="ql-block"> 也许是久未畅谈,一向谨言慎行的家宜老师的话题开始滔滔不绝。他谈起了英语中“右派”这个单词“RIGHT”,足用了一刻钟来阐释各种义项,兴之所至,还配合着手势。接下来他涉猎的话题广泛,古今中外,上天文,下地理。我惊叹不已,毕竟人家家宜老师是解放前复旦大学相辉学院深厚的底功——他们追求自由,无用,广博。</p><p class="ql-block"> 最后他竟问我们一个最不起眼的小知识:“中国古代先生判卷是划红圈,而现在的老师判卷是打钩,知道是怎么来的吗?”大家面面相觑。他解释说,打钩的方式最初来自西方,早期教会学校的老师批改作业会判上“right”,后来只写一个字母r,久而久之,r就变成了打钩。</p><p class="ql-block"> 就这么简单而复杂的符号来历——我佩服得五体投地。</p> <p class="ql-block">  家宜老师还乘兴高歌了几首苏联歌曲,有《三套车》《哥萨克之歌》《伏尔加河船夫曲》《卡林卡》等,歌声高亢、悠远而沉厚,飘荡在浓雾中的白马河上。所幸没有其他人听见,因为那时私唱“苏修”歌曲是要被告发的。末了,家宜老师说:“新民,老二,你们今后可以训练美声,能帮助矫正英语的发声方法。”</p><p class="ql-block"> 那一顿晚餐,没有酒,只有话匣子和大家美好的情绪。然,长歌当酒,人已入醉乡;那一天晚上,时间很短,也很长,让我一生也不能忘怀那刻骨铭心的“烟熏手撕扒鸡”。苏东坡诗有“不知何苦食鸡豚”之句,但每当我忆及家宜老师相邀分享“烟熏手撕扒鸡”之事,便觉得当改此句曰“何乐鸡豚哑巴桥”。</p><p class="ql-block"> 世间美味珍馐多如牛毛,然我今生独遇此一家,那就是金鸡哑巴桥“烟熏手撕扒鸡”。</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樵苏 校订)</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刘新民,生于上世纪50年代,下过乡,当过知青、民办教师。原崇州市教委教研室英语教研员,高级教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家宜先生在哑巴桥时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