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b>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罗学蓬 文</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73年春节前后缺煤的惨状,许多川东人至今还记忆犹新。各地抢煤风潮迭起,煤点、运煤的列车、驳船纷纷遭到明目张胆地抢劫。江津县也是一日数惊,公检法人员频频出动,疲于奔命,可面对洪水般涌向铁道线、码头、贮煤场的群众,却束手无策。有的地方甚至发生了开枪弹压,酿成大乱的恶性案件。</p><p class="ql-block"> 这一期间,我也和队里的社员们一道,挑着箩筐,成群结队地跑到15里外长江对岸的古家沱火车站抢过煤。</p><p class="ql-block"> 县革委头头们心急如焚,再弄出几个大乱子,这广播里报纸上天天吹嘘的“形势大好,不是小好”岂不成了连三岁小儿也骗不了的鬼话?要使群众不乱,首先得有煤,可上哪儿去弄煤?近在眼前的天府煤矿、永荣煤矿巳停产闹革命多年,如今连矿工家里煮饭,也还得自己去矿洞里掏哩。</p><p class="ql-block"> 头儿们里面毕竟有聪明人,拍拍脑壳,主意就蹦出来了。随即,几十张盖有大红印的县革委调令飞往全县各地,把几十个能歌善舞,会弹会唱的男女知青,火速集中到了县里。</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支受命于危难之际担负着特殊而重大使命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p><p class="ql-block"> 我有幸成为了这支宣传队中的一员。</p><p class="ql-block"> 春节刚过,我们就出发了。宣传队加上运输队,组成了一支规模庞大浩浩荡荡的远征军。全队有大卡车30余辆,除两辆装宣传队员和演出道具外,其余的全部重装满载江津的土特产:白酒、广柑、米花糖、花生。 </p>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宣传队在遵义演出时在红军烈士墓前合影。后排右二为笔者</b></h3> 因事关重大,县革委副主任王汇昌御驾亲征,辅助他的,则是分管财贸的南下牌老干部祁明。两位头儿和宣传队员们同甘共苦,大卡车上颠簸了三天,到达了贵州的“六(六枝)、盘(盘县)、水(水城)”大煤田。我们到各个煤矿、洗选厂、贮煤场、火车站巡回演出,给管煤的和管车皮的人送去形而上的毛泽东思想和形而下的土特产,故而所到之处,极受欢迎。每到一地,先以文艺演出作为联络感情的手段,演出完毕,带队的两位头儿再和对方领导进行艰苦卓绝的谈判。双方桌上握手桌下踢脚,讨价还价笑里藏刀,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心里却是雪亮,你盯着我的广柑白酒花生米,我盯着你的煤炭和火车皮,仅此而巳。<br> “六、盘、水战役”胜利结束,“远征军”又挥师安顺、遵义、桐梓、打通等地,沿着红军当年走过的长征路“慰问”,连劳改煤矿也不放过。转战数月,“远征军”战果累累,不负众望。装土特产的汽车空了,头儿一个电报发回去,新的重载车队,又源源不断地开出来。与此同时,救命的煤炭,则一列车一列车地向着江津驶去。<br> <b>宣传队解散时与江津县煤建公司全体同志合影留念。三排右三为笔者。</b> 待“远征军”凯旋回津之际,这一年的招生工作,巳经开始了。<br> 母亲长期经营的人脉在此关键时候发挥出了重要的作用。她带着我,到三通街祁明家中,求这位南下牌老干部帮忙。在转战贵州弄煤的这一段共同生活中,祁明对我印像不错。他也知道当此时犒赏一个知青最珍贵物品是什么。在他的促成下,宣传队解散后没过几天,我从他手里拿到了一张盖有县革委大印的证明。上面写着:罗学蓬同志宣传毛泽东思想积极热情,成绩突出。此次招生工作中,如同等条件下,可予以优先考虑。<br> 对我来说,这样一份证明在此人生最重要的时刻,不啻是一道“御赐金征牌”啊!<br> 我心花怒放,迫不急待地赶回了梁家坝。<br> 此时的梁家坝上,巳是烽火连天月,万马战犹酣了。知青家长们纷纷从重庆、江津赶到乡下,不惜钱物,同子女并肩作战,向各级农村干部发起了猛烈的进攻。<br> 我有“御赐金牌”在手,用不着浪掷钱物。<br> 何况,我也没有。<br> 公社革委会一把手江之良看了我的证明,爽快地对我说:“既然是上级的精神,我们执行就是了。不过,这推荐得一层一层地来,三榜上墙,下面要推不上来,我们公社也不好硬把你拿上去。”<br> 江主任这番话让我忧喜交半。喜的是公社领导态度明朗,生产队估计问题也不大,忧的是大队这道关,我能否打通?<br>大队龙书记一直待我不错,可要命的是陈永昌今年也参加了推荐!<br> 我仅靠一纸公文,怎敌得过他翁婿之情?<br> 不管咋的,路还得一步一步地走。我把队里几个说得起话的人请到家里,几瓶白酒就把事情搁平捡顺了。但我对他们的口头允诺仍不放心,为了把推荐材料搞得更扎实一些,我提着根打狗棍,揣上纸笔,印泥盒,爬坡上坎,挨家挨户地去社员家里做工作。敬上支烟,陪上个笑,社员们全都夸我好,可我究竟好在哪里?怎么个好法?他们却很难说到点子上。这,就得靠我的工夫了。我翻动三寸不烂之舌,耐心地启发,遇上启而不发的,就逐字逐句地教,教会了,由他们的嘴巴把我的意思说出来,我再黑字白纸地记下来,等他们的手指头蘸上印泥往纸上一戳,就变成贫下中农的意见了。<br> 有的社员家里喂着恶狗,我虽然提了根棍子做防身武器,却仍遭了难。<br> 我去韩会计家,听说他家狗凶,还隔着块牛皮菜地,就手持长根,严阵以待,一又眼睛贼溜溜地四下转。一听到响动,两条恶狗便箭似地射出院坝,蹿过牛皮菜地向我袭来。<br> 我挥舞长根,英勇迎敌,且战且逃,惶惶大叫:“韩会计,快些出来吆住狗儿!”<br> 韩会计和他娘子闻声出屋,急忙吆喝。<br> 无奈狗们挨了几枪托,痛失理性,全不理睬主人招呼,愈发凶猛地向我进攻。<br> 我越战越怯,越怯越慌,长棍东戳一下,西挡一下,很快便自乱了棍法。<br> 狗们狡猾之极,见正面进攻久久难以得手,遂密谋后改变战术,分兵两路向我夹击,弄得我手忙脚乱,顾前难以顾后。激战正酣,我感到左腿肚子蓦地麻胀——不痛,确是一股剧烈的麻胀感——我发出一声惨叫,单腿“咚”地跪在地上。<br> 幸喜狗们浅尝即止,得手后并未“宜将乘勇追穷寇”,仅是长啸两声,昂头撩尾,得意洋洋班师回朝。<br> 韩会计与娘子吓得脸皮发黄,一迭声代狗向我陪罪。<br> 我是特意登门来求帮助的,自不敢因这点小伤认真起来而误了大事,心中再恼,也还得强说无事。<br> 韩会计与娘子一左一右,将我搀进堂屋中坐下。<br> 我知道狗牙有毒,更惧怕破伤风感染坏了性命,苦着脸儿问有无消毒药水。<br> 韩会计说我家哪会有那东西,我马上去大队找赤脚医生,他那里恐怕有。<br> 我不敢再耽误,又问有无黄糖。<br> 韩会计说这东西倒有。<br> 我急叫道:“快些弄来,那东西解狗毒也可以的。”<br> 会计娘子赶紧用碗从坛子里挖来一砣黄糖,我指点韩会计用凉水化开,将浓稠的糖汁浇到伤口上,然后用手掌在腿肚子上连续拍、砍,把牙毒抖散出来。<br> 负伤后,我以棍作拐,一跛一跛地照样坚持走完了队里其他社员的家。<br> 事后证明,我付出的代价千值万值。我这份呕心沥血炮制成的推荐材料是全公社知青中最独特、最生动、最好的,堪称典范!<br> 当然,在此关键时刻,我母亲手中掌握的那几袋紧俏的化肥,也起到了攻城拔寨的重要作用。<br> 生产队推荐,我轻易过关,公主宰房墙上,我初榜有名。但我丝毫不敢大意,因为我深知,大队,才是我的生死关。<br>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梁家坝上的罗知青</b></h3> 此时,预选名额巳逐级下达,全公社共有两名大专,五名中专。事情明摆着,一个大队只能推荐一名。<br> 形势严峻,竞争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各级“贫下中农推荐领导小组”一下子收到了许许多多的匿名检举信。知哥知妹们反目为仇,相互攻讦,连过去一些情同手足无话不说的兄弟伙,如今见了面,也绝口不提推荐的事。<br> 我的推荐材料获得了领导们的好评,让我小出了一回风头。但我牢记“韬光养晦”的古训,待人愈发地和气恭敬。<br> 不料,就在这关键的时候,陈永昌公开跳出来地向我猛砍了一“刀”!<br> 那日中午,我正在自留地里担粪淋菜,涛儿去公社商店买盐巴回来,顾不得回家,急匆匆来地里告诉我,说陈永昌在宰房墙上贴了我一张大字报,有满满三大张。<br> 我一听急了,丢下粪瓢撒腿就往公社跑。宰房门口围着不少人,正仰着脖子看,我眼睛往墙上一扫,霎那间,脑壳轰地一炸,我懵了!《且看罗学蓬——一个资产阶级孝子贤孙的丑恶表演》。几个墨迹未干的字,活像一群张牙舞爪的蝎子,咬着我的肉体,我的心。我魂魄皆无,仇恨的巨浪在胸中翻腾怒吼。<br> 陡然间,我想杀人!<br> 我在梁家坝上的知名度很高,认识我的人有的主动与我招呼,眼中流露出同情的目光。也有不少人站在一旁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弄得我无地自容。我把大字报匆匆浏览了一遍,不敢在此多停留,转身便走。<br> 刚到场口的商店门前,巧,正好碰见陈永昌从里面出来。<br> 我意识到我突然便有了一个不共戴天的敌人!四目相视,无言对无言,尴尬与仇恨全写在我们各自的脸上……稍顷,我撇下他,大步而去。<br> 田野上阳光晶明,山风悠悠,我却像个燃烧的汽油桶,随时都可能爆炸。我流血的心在悲怆地嚎叫:“陈永昌,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呀?”<br> 当天夜里,我迫不急待地去公社找江主任。江主任到区上开会去了,我向武装部长周泽树汇报了情况,并激愤地表示,我决定同样以大字报的方式,对陈永昌进行反击。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想探探公社领导们对这件事的态度。<br> 周部长劝我打消报复的念头,他说:“大字报我看过了,他写了那么多,无非是说你表现不好。你究竟表现得好不好,他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还得广大的贫下中农说了才算。你没有像其他知青一样长期在生产队上班,这是革命工作的需要嘛,宣传毛泽东思想,咋能够说不重要?他不也在公社宣传队干过么,咋个就忘了?再说,县革委给你开的证明,也完全能说明你的政治表现嘛。”<br> 我的心情陡然一松。<br> 周部长继续说:“他乱来,你也跟到乱来,不就把水越搅越浑了么?如果把其它关节系也牵扯进去,恐怕就更麻烦。”<br> 我听懂了他的话。<br> “还有,有些事情,你几句话咋个说得清楚?比方他说你玩弄农村姑娘的感情,我今下午专门问过宣传队的几个知青,还有邓世蓉。他们说的就和陈永昌不同。象这种事情,恐怕你也不好拿到大字报上去公开解释。名字一上墙,别人一个黄花大姑娘,咋个受得了?人不能做鬼事,总还得讲究点良心嘛,你说是不是?”<br> 我连声说周部长你讲得只有那么对了,我一定不折不扣,完全彻底地按你的教导去做。<br> <h3 style="text-align: left;"><b> 那年月,人手一本红宝书。梁家公社宣传队员柯祥国、陈济平,后排笔者。</b></h3><div><b><br></b></div> 回家的路上,细想周部长的话的确不无道理。<br> 陈永昌指责我出身不好,表现差,不能当作优秀知青推荐出去;攻击我长期提着小提琴东游西荡,不安心在农业第一线学大寨;揭露我欺骗民心,精心伪造推荐材料,凡此种种,于我的伤害还在其次,最令我痛心的疾首的是,他谴责我道德败坏,硬把一位清清白白的农村姑娘,拉出来代我受过。<br> 大字报上,他列举出的事实足以证明我和这位农村姑娘确有恋爱关系。他说我巳接受了姑娘送我的爱情信物,并且,姑娘还征得了家人的支持,曾大办酒席请我,公社宣传队的人也前去作陪——就差明说这是农村人家的订婚酒了。<br> 陈永昌所言,确有其事。但,这一切仅仅是表像,作为宣传队中的一员,他完全清楚是怎么一回事。<br> 1972年夏,公社的重点水利工程,地处农庆大队的苦担沟水库上马,一下子抽调了近千名农民上阵。我们宣传队也移师第一线,半天劳动,半天排练,在工地上一干就是一年多。时间一长,我们和附近的农民便相处熟了。没多久,我们认识了小芳(化名)。我说我们,而不是我,这是因为小芳最初是和宣传队里的女孩子们熟悉,然后她常到水库来看我们排练。这样我才有机会认识她。<br> 在农村姑娘中,小芳确实相貌姣好,身材高挑,巧的是和我原来的恋人一样,也蓄着两条又黑又粗的长辫子。她的脸庞清俊秀丽,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她喜欢看排练,来了,就把装牛草的大背篼反扣在地上,坐在背篼上笑盈盈地看。那双眼睛看我,也看别人,但停留在我身上的时间,明显地要比别人多一些。<br> 我多少还有一点自知之明,知道生活中的人和与舞台上的人不仅有区别,这区别还很大。比方说我,家庭出身不好,自身条件也很一般,但往舞台上一站,浓墨重彩,优点被突出,缺点遭掩盖,再加上能歌善舞,的确也显露出几分人模狗样。而且——向毛主席保证——也确曾有女知青大胆主动地向我表示过好感,都被我装聋卖傻对付了过去。绝非是我被贫下中农“再教育”得巳戒绝了七情六欲,达到了坐怀不乱的境界,而是那时候我心中也有了个“她”。<br> 初恋是神圣的,我不敢稍有亵渎。<br>小芳和大胆的女知青不同,她仅仅是常来看排练,看我,却从不与我说话。但一个大姑娘的目光老是落在一个小伙子身上,时间一长,总容易招来闲话。<br> 闲话一起,我就沉不住气了。<br> 虽然那年月上级大力提倡男知青娶农村姑娘做老婆,女知青嫁农村汉子做老公,还把这样的事情升华为全心全意扎根农村开花结果的实际行动,涂抹上种种政治色彩而大加赞扬。比如和刘中志他们一批下来的重庆市江北区16中女学生虞西萍,嫁给了当地一刘姓农村青年,便被作为扎根农术开花结果的典型,给予大肆宣传。<br> 可是我罗学蓬的觉悟,毕竟离党的要求还有距离,我自知命不如人,但不到山穷水尽,万念俱灰的地步,我是绝不会在农村安家落户,挖一辈子黄泥巴的。她小芳喜欢看我是她的自由,可我……天呐,根本就没有那回事啊,硬把我和一个家村姑娘扯到一起,我的自尊心咋受得了?<br> 思前想后,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我珍藏的恋人的像片在宣传队内部“公开展出”,一者借她为我挣口气,证明我罗学蓬尚未落魄到娶农村姑娘做老婆的地步;二者可以封住众人之口,事情公开了,看你们还能说啥?<br> 谁知,这一招并不灵验。<br> 小芳仍和往常一样地来,仍嘉欢看我,仍不和我说话。但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得出,她在我面前有一种强烈的自卑感。<br>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把“喜儿”——她和小芳最要好——拽到排练棚子外面,着急地问:“邓世蓉,我有女朋友的事,你跟小芳说了没有?”<br> “喜儿”说:“早跟她说了呀。”<br> 我说:“她晓得了为啥还来?”<br> “喜儿”生气了,说:“嘿,你这个人才怪古稀奇的哟,别个来看排练,关你啥事了?你演得好,她喜欢多看你两眼,这是你的光荣嘛,旁的人想让她看,她还不看哩,就值得你冒这多大的火!”<br> 想想“喜儿”的话,我也觉得我这人好没道理,别人确实没对我有过任何表示呀,我这样神经兮兮的,不是自寻烦恼么?<br> 这以后,小芳简直就成了我们宣传队的编外人员,有时制作道具要竹子,她知道后一声不吭,回家砍了几根便拖来,还带来弯刀,破竹子、划篾条,和大家一起动手做道具。在水库大坝上演出,她场场看,下大队,她也跟着去,抢着背道具,提乐器,我的小提琴,成了她的抢手货。<br> 宣传队的人谁都明白她的意思,谁都知道这事根本就不可能,甚至就连她自己也明白个中的道理。但姑娘的感情偏偏就如此之怪,明知不可为,而执意为之,却不是为了目的……久而久之,我不能不被感动。 有件事,我至今记忆犹新,那是去五台大队演出归来的路上。<br> 当时,夜巳很深,月亮又圆又大,把田野照得亮晃晃的。<br> 我们急匆匆往水库赶。走到一道岚垭上,我突然感到肚子不舒服,便给走在前面的黄洁打了个招呼,钻进路边的一块高梁地里蹲了下了来。<br> 夜很静,渐渐的,他们的脚步声就消失了。<br> 解了水火之急,我系好皮带钻出高梁地,不料却看见路边站着个人影。<br> 月光亮如白昼,我看得清清楚楚,是小芳!<br> “呃,你咋个还站在这里哟?”我紧张地问。<br> “等你呀,怕你找不到回水库的路嘛。”她低垂着头,一只手提着我的小提琴盒,另一只手搅缠着辫稍,一副又羞又怕的样子。<br> 笑话。这五台大队我一演过多少次了,还能找不到回水库的路?我敢肯定,明天,水库工地上又有“故事新编”出版了。我的心情好复杂,既怨她不懂事,又不忍伤她的心。<br> “走吧。”我说。<br> 她没动,放下小提琴,从她挎着的一个兰布包里掏出一个拳头般大的瓦罐儿,往我手里一塞,说:“给你的。”<br> 我拔开包谷蕊儿做的塞子,看不见里面装的啥,只闻到一股浓香从罐口冲出来。<br> “是腊肉呀!”我好高兴,瓦罐里足足装有半斤,够我打个牙祭的了。那年月,肉是稀罕吃物。<br> “我切成片片的,肥得很,你展劲吃嘛。水库上顿顿吃南瓜冬瓜藤藤菜,见不到几滴油花花,把你都潮瘦了。”<br> 我以手做筷,吃着香喷喷油旺旺的腊肉片子,心中好温暖。<br> “我听邓世蓉她们说,你的女朋友也是个知青,她们还看过像片?”<br> “唔,有这回事的。”我当然乐意承认。<br> 她怯生生地说:“我想……罗知青,我也想看一眼那像片,行么?”<br> “当然行!我这事,一点不保密。”我揩揩手上的油腻,把像片掏出来给她。<br> 她双手捧着,在月光下极认真地看,看了许久,然后真诚地、轻轻地发出一声令我心颤的赞叹:“哎呀,她长得好乖哟!”<br> 时隔几十年,我至今仍忘不了当时她脸上那种天使般善良真诚的表情和那一声出自内心的赞叹 也是许多年后,我才认识到,人,有时在某种情况下,也会心甘情愿地去做上几件毫不带功利动机的事情的。<br> 自那晚以后,小芳和我的关系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达到了相互打个招呼,说几句话的地步,那年春节前,她家杀了过年猪,按当时的政策规定,交一半留一半,就半片猪,她还把宣传队里20来个潮得肠子都生了锈的男女饿鬼请到家里海吃了一顿油大。全家人热情得近乎巴结,好像我们的“光临”给她家带来了莫大的荣誉似的。其实,我们谁不清楚自己究竟算个啥东西?大家饱餐一顿后,回水库的路上,都说是星星跟着月亮走,全沾了我的光。弄得我心里酸溜溜的好不是滋味。<br> 陈永昌攻击我玩弄农村姑娘感情的全过程,就是这么回事;而爱情的信物,就是那一瓦罐腊肉。<br> 令我余恨未消的的是,小芳请吃杀猪酒时,他陈永昌也去了,大块肉大碗酒,他敝开肚皮大干,吃得绝对不比我少。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梁家坝知青重回梁家坝</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笔者</b></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