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莲花开

清泉

马莲花开

李德全

又是一个马莲花开的季节。

每当这个季节，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家乡漫山遍野的马莲花。家乡的马莲花，外人叫她马兰花。虽然叫法不同，其实花是一样的。

我的家乡有宽阔的草地和蜿蜒起伏的山峦，是放牧牛羊的好山场。童年的日子里，我就在这片草地和这一弯弯的山坡上，放牧着牛羊，追逐着梦想。在一簇簇、一片片，绿茵茵、蓝幽幽的马莲花丛中，捕捉蝴蝶，捕捉钻天雀，追逐土鼠子。然后和同伴们聚在一起，剥食马莲花瓣后嫩白细长的、带有花馨的“挂面”（形似挂面）。摘一些谢了花的花蒂，把一个个小眼睛撑得圆圆的，称作“咕咕等”（鸟名，俗语“咕咕等”，模拟其叫声，学名戴胜鸟）。之后便摘一些又长又宽的马莲，编制成马，编制成磨，编制成能吸住人手指的“蝎虎子”（蜥蜴）……

就这样，童年的时光一天天在这铺满山岗的马莲花丛中，渐行渐远。

这是马莲花盛开的五月，也是我的家乡真正意义上的春天。这时满目新绿，满眼葱茏。那一坡坡、一片片芬芳无比的马莲花，蓝幽幽，紫莹莹，白楚楚，开放在田间地头，开放在阴坡阳山，开放在绵延起伏的山梁上，伴着山泉，映着蓝天，在蜂蝶翩跹的草地上，装扮着春天，播撒着芬芳，点缀着山乡一尘不染的绿水青山。

还有那一层层梯田里绿油油的青稞和麦苗，在微风的吹拂下，如碧波涌动。河岸边的杨柳舒展出翠绿的叶子，迎风起舞。花儿开了，鸟儿叫了，牛羊上山坡了。一片恬静安闲的田园风光，让人驻足，叫人留恋。

一

童年的记忆，有时虽然是朦朦胧胧、断断续续的，但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依然历久弥新和难以忘怀。

记得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我的外祖父依然健在。那时他还能从临潭王家坟舅舅家来看望我们，那段路程有一百多里，翻山越岭很是不易。

那个假期里，我随父亲到临潭术布看望一位姑舅亲戚。

这是一处前临洮河，北依大山的好地方。洮河南岸是一望无际的苍翠森林，北面是巍峨的高山，灌木丛生，长满了野山桃和野樱桃。春暖花开时，满山的桃花，竞相绽放，给春天以锦绣，给大地以盎然，俨然一处桃源胜境；秋风秋雨中，一树树樱桃挂满枝头，晶莹剔透，累累硕果殷红水灵。

这天，大人们在家叙家常，我在表哥的带领下，去北面山上剁连枷条子（制作连枷的灌木条）。茂密的灌木丛中，辨不清方向。在一处悬崖边，正好发现有一簇连枷条，我赶紧去剁。突然脚下一滑，一块大石头被我踩落，于是我急忙纵身一跃，连人带石头一起跌下悬崖，腿上被大石头磕了一个伤口。由于天气炎热，没有及时敷药，回到家时，伤口已经发炎溃烂。此时家里又没有伤药，恰好外祖父在家，便说他能治好。于是，他拿来一个小碟子，用棉花搓了一条捻子，倒上清油点着了。他让我坐在炕上，挽起裤腿，平放着腿子，于是他就用嘴吸一口清油灯油烟，喷在患处。当时我感觉不可思议，心有疑虑。但外祖父如此三番地一天几次，使已经溃烂的部位在慢慢地缩小。

我的外祖父年事已高，看着他在吮吸油烟时的全神贯注，令人泪目。那颀长而零乱的胡须，在清油灯摇曳的火苗中“呲呲”作响，烧焦的胡须显得愈加的不整齐。

几天后，我的腿伤痊愈了，他让我去山上挖马莲根，可我不知其用意。

我一生只见过修长葱翠的马莲，见过多姿多彩，花香四溢的马莲花，但没有见过如此均匀细长，如此柔韧丰富的马莲根，它是棕褐色的，也有淡黄色和深紫色的。为此，我才知道，马莲具有顽强的生命力，生生不息，年年花开，就是因为她把根扎得如此深，如此牢。

我也没想到外祖父原来是个能工巧匠。我只知道他做过木匠，在他家生活的那几年，只记得外祖父家住一座大楼房，当时我父亲在临潭龙元区工作，我家就住在舅舅家东面楼梯口的厢房里，我们大约是上世纪的一九六二年离开舅舅家的。没想到外祖父还会编制笤帚，让我挖的马莲根就是用来编制笤帚的。几天后，一把把精美别致的笤帚编成了，用它来扫炕，扫案板，新颖别致，为这个贫穷的农家小屋增添了几分亮色和新鲜。

二

马莲花开败后，会结出丰满的籽实。干枯的枝干依然挺立，一丛丛枯黄的叶子依然很柔韧，是冬季草场上牛羊爱吃的饲料。等待这些马莲叶子吃光了，枝干被牛羊踩倒了，那一根根枝干又被人们捡拾去，扎成一束束小捆挂在檐柱上晒干，又成了老人们抽水烟时点烟的最好材料，俗称“马莲棍棍儿”。

记得年轻时去丈人家，家里只有丈人爷爷，我便要自己动手烧火煮茶，可爷爷说，这活你不能做，你尽管是我家的孙女婿，但你也是客人，哪有客人自己烧水煮茶的道理。我说这是应该的，可爷爷执意不肯。过了会，我丈人来了，他喜欢抽水烟，我就去院里找镰刀，想给丈人刮一些点烟的柴棍棍儿。丈人看见了，便说，你不用刮了，看看檐柱上有马莲棍棍儿，拿来就可以了。是的，在我们这一带的山里山外，只要有山场的地方，抽烟人的家里几乎都准备了马莲棍棍儿。而且那些即使不抽烟的人家，也会去山里捡来马莲棍棍儿，把它当做引火的原料。

三

如今，想起马莲的一生是多么的光彩烂漫，她的一生让人回味，让人赞叹。

在春风春雨的沐浴下，马莲花蓝遍草地山岗，香沁原野小路，留给天真的童年以丰富多彩的乐趣。

在秋风秋霜中，青稞熟了，人们揪来穗子，用长长的马莲叶包裹着把青稞蒸熟。待锅灶上热气蒸腾，那青稞的香味便沁人心脾，让人谗涎欲滴。此时，我们会急不可耐地爬上锅台，取几个烫手的青稞穗子，用手搓搓揉揉，吹去麦芒就吃，我们叫它“青青稞”。然后把青稞穗子装在麻布口袋里摔拌，等到全部的青稞穗子脱了粒，倒出来用簸箕簸掉麦芒，再去用推磨子拉成麦索。回家后，给新鲜的麦索里放点盐，撒上翠绿的蒜苗与香菜，炝上冒烟的清油，这一缕缕软蓬蓬的麦索随即清香四溢，吃起来柔软劲道，香甜可口。于是，麦索又成了一种独特的农家风味。

在严寒飞雪中，枯黄的马莲叶又满足了牛羊饥饿的肠胃，让它们在农家小舍静静咀嚼着生活的艰辛。

只有马莲棍棍了。天寒地冻时，大雪飘飞时，炕沿上，火盆边，在老人们颤抖的手中，一次次的燃烧着，点亮了一辈辈老人们的烟火岁月，点亮了一座座香烟缭绕的土炕，而后在人们的悠闲与苍老中，走完了自己灿烂辉煌的一生。

2022年7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