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访陵南谷

南溪生

<p class="ql-block">  国庆日前晚,老父说要去乡下一趟,老房子渗水了,需翻修。我也正想回老家去看一看方先生儿时读书的陵南谷草堂一尽管我早就知道,那里什么都没剩下了。而且父亲讲,现在要去,估计连路都难寻了。 不过,父亲早年去过草堂旧址,据说还在那里挖出了装墨水的瓶子, 只是不知其年代。那么,于我而言,父亲是最好不过的向导。 父亲也并没有任何劝告我别去的意思,我的想法他大多支持。何况,我记忆中最初关于方先生的故事也多来自于他。</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到了老家。 父亲说得带把砍柴刀,万一路不好走用得上。柴刀已多年不用, 早已锈迹斑斑,需要磨一下。 趁父亲磨刀的工夫,我便转去了水井店看一看。店是小店,因旁有老水井而得名。这是全村最早的小店,有半个世纪的历史了, 儿时有一分零钱便要去那里买一粒小硬糖吃,从有记忆起我就经常在小店外的台阶上蹦上蹦下,如今店主都不知换了几人。那水井呢,比店还老得多,以前一村人吃水全靠它。去看水井店,并没什么理由,似乎是出于心中的一份念想。这与我此行要专门去看一下方先生的读书草堂倒相仿佛。人在成年后,心里的有些念想就会愈积愈多,慢慢沉了,重了,双脚便多为念想所牵。不像年少的时候,呼朋引伴的就只为赶热闹。</p><p class="ql-block"> 在水井店门口不想竟看到了一个石柱,横躺地上,上书:“祖训有成规,不过要礼义节廉传家清白。"字属魏碑体,工整完好,笔力遒劲。正当我揣测其年代、出处和手迹时,坐于店门口的一老者说:“这个柱子不少人来拍过照, 这原是村里的祠堂石柱,被埋地下有些年头了,现在造屋被翻了出来。很多人说这字好,以为是方先生的字,其实这是民国时一个秀才乡长写的,名气很大。这样的柱子原来有十多根,每一根上面都刻着对联。”正说着,小店门口陆续来了几位长者,皆已耄耋之年,其中一位按辈分我应该叫舅公。他们早认不出我,在我报上父亲的名字后,才恍然明白,便又提及我出生不久就去世的爷爷。他们就由这石柱与我聊及方先生的种种逸事和传说。方先生的事至今已历六百余年,老者却对这些事情如数家珍,而看起来平常很静默的老者在一提到先生时便滔滔不绝,唾沫横飞,脸上泛出激动的红光。我有些惊讶,倒不是为老者的好记忆, 而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不识字,先生的事迹就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代代相传下来,且大家一律称以方先生,不直呼其名,这该是怎样一种发自内心的景仰!先生的人格道德, 在生活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心中早已竖起一座丰碑。而这丰碑的力量与店门口古老的桃花溪一样,静静地汇人大海,深入人心,流淌不息。</p><p class="ql-block"> 未上陵南谷,先生的道德力量却又一次震撼了我。无疑,与来自纸上的感动相比, 老者口述的故事更直接,也更生动,似乎有穿透时空的力量。</p><p class="ql-block"> 陵南谷草堂位于溪下王村西南面的狮子山上。狮子山与西面的白象山相对,好似两位门神,一东一西,扼守着盖苍山的北门。有一个古老的传说,说很久以前两山会走动,有一次一支义军寡不敌众,被官兵一路追杀到此,最后被迫向这两座山的中间撤进去,眼看就要被追 上了,此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狮子山和白象山相向而动,顷刻就将官兵碾了个粉碎,刚撤进山上的义军见此情景莫不惊呆,随后马上叩首跪拜。从此,狮子、白象二山便在百姓心中成了“义山”。 现在站于谷中,仰首而望,二山仍有狮子、大象的神韵。狮子山扭头西向,白象山则脸朝东北,鼻对象山港湾。义山而居义士,你很难不把两者联系在一起:天地有大义 得义山义士而传、而弘扬,如伯夷叔齐之于首阳, 莫非冥冥中有着定数?</p><p class="ql-block"> 草堂旧址在狮子山南面的半山腰。 沿狮子山西侧而上,路上父亲一会儿指这一会儿指那:黄狗蟠、雪潭 、龙床、龙椅、珠山,九龙抢珠,似乎每一处景每一座山都有来头, 都有动人心魄的传说。而这些传说似乎无不佐证着,这是一处风水宝地。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方家始祖要将草堂建于这样一处行走不便的山上了。</p><p class="ql-block"> 通往草堂的路上,一开始尚好走,临近旧址,则荆棘丛生,柴草没顶,须假刀力方可前行。约半晌,我们来到了草堂旧址。旧址是山坳一处平地,几丈见方。其上皆已杂草齐腰。踩之泥泞不堪,足不能下,曾有老者称,那里尚有瓷器、砖瓦碎片。但父亲说这里后来好像被山主开垦作田地用过。那么,现在看来怕是连片瓦只砖都已难觅了。 只是旧址的东南有水潭,清凉异常。上为柴草所盖,非细看不能见。与书上所记,草堂之东原有鱼池,颇吻合。</p><p class="ql-block"> “草堂旧在陵南谷.勤把诗书向窗读”。 站在陵南谷举头四望,四周山色郁郁葱葱,苍翠逼人。头顶蓝天白云,静谧非常。目之所及是山川秀色,耳之所闻是天籁之音。确是读书佳处。遥想先生当年,临窗而读,理趣会心,“虽钟鼓鸣风雨作,不觉也”,“日读书盈寸”,是何等自在惬意! 观先生后来之道德文章冠绝一时,思先生之求仁壮举彪炳千古,与年少时得此浸润天地精气,日读圣贤文章想来不无关系。</p><p class="ql-block"> 然而,又思及六百多年前血腥的-幕,人死堂毁,十族被灭,山河失色,焉能不叫人心生痛楚? 有人尚言先生愚忠,殊不知,我以我血荐轩辕,此先生之谓也。愚忠一论,貌似公允,实则谬甚。只因不识人间有气节大义,不识一个““是”字。</p><p class="ql-block"> 在草堂旧址的下方不远,现建有一庙,名为“圣德”。无人看管,殿堂紧锁。不知供奉的是何路神仙。但门口一对联写道:神威浩荡万古流芳五岭绿; 圣德辉煌千秋垂泽九州春。用之形容神仙菩萨,无非恭维虚妄,用之形容先生,却是贴切真实得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