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3 痛断情丝

快乐人

　　寒窗数载离别难。水火自此两重天。恨斩情丝肠欲断。青鸟难托锦书来，佳人喑咽不传笺。孤雁求偶声带颤。

——前调《浣溪沙、伤别离》

1975年元月，到了高中毕业的时间，按政策，我们这届高中毕业生全部上山下乡。离校那天，黄鹂站在校门口乐呵呵地说：“张志华，祝你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三个月后，我忽然接到黄鹂的来信，信中说，她们全家要去新疆随军，走前想见我一面，信尾，还是那句话：“速来，我在老巷子等你！”

黄鹂仍然站在我们经常约会的那块大石头傍边，她眼里闪着泪花送给我一枝英雄钢笔，一本《泰戈尔诗集》，深情地说：“张志华，好好写吧，有一天，你成了大作家，记着，把你的文集给我送一套。”

我依依不舍地说：“黄鹂，你一定要回来，我在老巷子等你。”并送给她《浣溪沙.情深深》词一首：

风急霜寒愁不胜，何日相伴杏花行。他年携手腾鲲鹏。

莫道纤骨难经风，敢将陇山一肩撑。人间何处是真情？

黄鹂接过我的词，轻声朗诵了一遍说：“把‘人间何处是真情’改成‘人间处处有真情’似乎更好一些。你的情况我在信中向我爸介绍了一下，我爸过两天就回家接我们去新疆，他说很想见你一面，下个星期天我请你到我家做客，见见我的父母，好吗？”

我不经意地问道：“你爸在部队里当官还是当兵？”黄丽嘻嘻笑道：“也不算个什么官，只是个团政委。”我心头“咯噔”一紧“哦！团政委，好大的官呀，和我这个‘狗崽子’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

这一天，黄鹂很开心，她第一次约我陪她去看了电影。一切都表明，我们的故事正在进入高潮。

我爱情世界的坍塌恰恰是源自黄鹂的一往情深。

面对黄鹂的盛情邀请，我只能满口答应，并且还与黄鹂商量好了得体的礼物，见面的细节。分手时，我们彼此互道珍重，相约，“我在老巷子等你。”

黄鹂还沉浸在对初恋美丽的期许之中，我却举起锋利的剪刀，要剪断每一根情丝。

她始终是我的一个神话，她就是我难以接近不敢冒犯的圣洁之神。我曾经努力用一篇篇作品和多次英雄般的惊人之举，去垒叠起一个可以与她平视的高度，填平我与她之间的政治鸿沟。我也曾幻想大学毕业后，以一个护花使者终身的痴情付出，来求得与她的份量相当。可高中毕业正赶上上山下乡，我的努力功亏一篑，终于无法抵达那个高度。现在，更加深重的自卑，成为面对她时永远不可承受之重。我觉得，爱，不是追求就可以拥有的，关键在于你有没有拥有的资格和能力，能不能将爱呵护和养活。太多的董永和七仙女，太多的王子和灰姑娘，反而更加说明这类故事只是穷人在现实面前可怜的自慰。

我也畏惧她的父亲，一个级别不低的军人，一定有威严的面孔，挑剔的眼神，肯定还像老巷子故事中的员外那样嫌贫爱富。虽然我家好像也有点“门第”，先祖几代都是读书人，家里也有些许田山地产和银钱，但是，带来的只有抄家，批斗，父亲从一个光荣的人民教师被打成反革命分子，让我从小就背着地富反坏右“狗崽子”的十字架，走在见不到阳光的道路上。门第悬殊，属于不同的“阶级”。从认识黄鹂起，他就是一座大山，让我走不出他的阴影。

还有她的母亲、哥哥和姐姐，他们一定视我为异类。面对他们不屑的眼神，我无法自恃。也许，我几年来对黄鹂做的一切，只是一个精心构建的骗局。现在，真相即将大白。与其在她全家面前被当众撕下画皮，颜面扫地，想钻地缝而不能，还不如趁早抽身而退，与黄鹂的世界彻底切割。

在与黄鹂约定去见她父母的前一天，生产队里派我和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到内蒙古去搞副业。当晚，我去了趟老巷子，望着漆黑的天空，泪流满面。我心底默默念道：“黄鹂，请原谅我的负约和不辞而别，忘掉我吧！”我情感的天空，也许，从此永远月全食。

黄鹂还沉浸在与我相会的幸福中，我在我们经常相会的老巷子的石板上压了张字条，然后逃之夭夭。

我在老巷子等你，这是我对黄鹂的弥天大谎。

我是被突然降临的幸福吓坏了。我背负着不堪其重的爱情，自己绊倒在婚姻的门槛之外。

明知道那个星期天，黄鹂在老巷子的等待，会等来什么。那一定是晴天霹雳的震惊，天塌地陷的绝望，撕心裂肺的剧痛，还有火山爆发般的愤怒和怨恨。但是我别无选择，我只有以远走来逃避一切。

我的不辞而别，让黄鹂伤心欲绝。听妈妈说，我走后，黄鹂来家里找我，听说我去内蒙古打工，她哭了，哭得很伤心。

与黄鹂分手后，才发现爱情是杀不死的。并且，扼杀爱情，还使我陷入更深重的罪恶。

我在老巷子等你。这是一柄利剑，既给了黄鹂致命一击，也插在了我的心上，永远无法拔出。伤痛难耐，我便重新拿起纸笔，重新写作，作品是我唯一可以与世界对话的工具，也是救赎自己的唯一方式。我把自己的人生提炼成文章，写成诗歌、小说、散文，以更加纯粹的方式来续写我的故事。、

关于黄鹂，我每天都在等待奇迹的降临。虽然，我永远不会指望，像那些年轻情侣那样，某天，有一双温软的小手，从背后伸过来，悄悄地蒙上我的眼睛，让我猜猜她是谁？但是我仍然盼望，至少在某天，街头会突然走来一个牵着孩子的女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四目相对，一丝惊慌，一脸绯红，迅即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几声喟叹，我尚不及反应，她又重新在人间蒸发……

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坚信，黄鹂，怎样的滚滚红尘都难以改变她的风清月白。

我现在的一切，也许，她其实都知道。她就在离我并不太远的地方，默默注视着我。那一双美丽的丹凤眼，依然清澈，明亮……这正是：

珠泪满腮窗前立，

思念佳人月趖西。

残更目断盼书雁，

准拟相看似旧时。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