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匆匆地,我走在回家的路上。</p><p class="ql-block"> 在深圳到广州的火车上,我给爸爸打电话,说晚上回家吃饭。电话里爸爸不断地重复“好!好!好!”</p><p class="ql-block"> 广州常回。不一样的是,这次回广州是先到医院。妈妈病了。</p> <p class="ql-block"> 轻轻的推开病房门,探进脑袋看,妈妈正在午睡。犹豫了一会儿,没进去。走到电梯间的椅子坐下,夏日炎炎,不一会,眼皮就搭上了······我看见妈妈的身影,在“五七”干校的饭堂洗菜、做饭;还看见了我,在饭堂的一角,在帮饭堂的叔叔阿姨卖熟番薯。一位穿海军蓝条的年轻叔叔,很生气,大声嚷嚷说我卖给他的番薯太小了。忙绿中的妈妈,赶紧跑来给那位叔叔加了一个番薯。晚上我在做暑假作业,妈妈说,年轻的叔叔跟那些老干部不一样,白天干活累,工资低,饭量大,为省点饭钱,买番薯顶肚子。</p> <p class="ql-block"> 都说母子是有感应的。迷糊中我睁开了眼睛,妈妈就在我眼前,穿着宽大的病号服,看样子是在等电梯。我轻轻走向前:妈!妈妈用惊诧的眼光看着我:你怎么来了?没说你要来?刚到吗?妈妈拉着我的手走进理疗科。炎热的夏天,我分明的感觉到妈妈的手是温暖的,她的拇指在我的手心轻轻的每搓一下,就有一股温馨的暖流触动着我的全身。</p> <p class="ql-block"> 我坐在理疗科的走廊里的椅子上,等候着做理疗的妈妈。不一会,眼皮又搭上了······我看到爸爸挑着满满的一担“渲桶”(注:潮汕地区一种可以挑着浇水的水桶),步履艰难地浇菜。我躲在爸爸的集体宿舍里吞云吐雾,好奇地把叔叔伯伯们各式各样长长的、造型别样的旱烟筒一一试过。放工回来的叔叔伯伯都说谁动过他的烟筒,大家疑惑互看时,爸爸看了我一眼,没吱声。不一会儿,大家都笑了。晚饭后,他们都要去集中开会学习,故意走在最后的爸爸对我说:你还小,不要学抽烟。</p> <p class="ql-block"> 手机的铃声响了,是姐姐。她要我等她,一会儿她给妈妈送炖汤过来。是爸爸告诉她我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在家小区边上的酒家里,爸爸依姐姐的吩咐,早早就来占台等候我们,弟弟知道了也赶来了。有好长时间没在一起吃饭了,也许是妈妈住院了,为了宽慰爸爸,我们也尽挑些高兴的话题来说。爸爸见到我们自然是乐呵。因我刚回L城,话题便谈起L城的人和事。可惜爸爸很多事情都记不住了。</p> <p class="ql-block"> 人是有感情的物种。以常理,L城对我家来说是异乡。没有亲人,没有家业,却是我的故乡。我生于此长于斯,一说到L城,便是一个“回”字,就是有回家般的亲切。L城,有我孩提时的梦。当然,也有那些无法怨恨的艰难岁月。</p><p class="ql-block"> 话匣子打开了,精神就愉悦了,伴随的是时间。看着乐呵的爸爸,就希望这样的时间多一些。于是,我给深圳家里打电话。啊!你不回来了······女儿失望的声音让我顿生怜爱。是啊,女儿平时在她外婆家,周末才回来。一周不见,回家头一晚,话是最多的。</p> <p class="ql-block">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当上有老下有小时,扛着两头的挂念,说是一种无奈,实是一种情愿。有两头的牵挂,心才是踏实的。</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餐后,我拎起包要跟爸爸告别了。“喝杯茶再走吧”!望着爸爸挽留的目光,我就想起了奶奶,她总爱用这句话,挽留过爸爸,也挽留过我。这句极为朴素的平常话,总是沉甸甸的。</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张罗起茶具,突然想起十年前我给过爸爸两筒七子饼云南生普,现在正是好喝。爸爸说放在高处的支架上,他取不下来。我搬来小梯子爬上去,解绳索时,手却迟疑了。眼前用报纸包扎得严实的茶叶,分明就是爸爸的手法,十年后的爸爸却无能力取下。岁月不饶人。</p> <p class="ql-block"> 浸润了十年岁月的普洱茶,甘醇厚道,的确好喝。我一边喝着一边将茶饼掰碎,以方便以后冲泡。爸爸指着墙上的挂钟,用急促的口吻说:你好走咯——。十点挂零的时间有点尴尬,想着爸爸一个人,决定吃完午餐再走。</p><p class="ql-block"> 还是昨天那家酒家,还是那张台。点罢了菜,爸爸又说起了从前。爸爸小时候家里穷,吃了上顿没下餐。常常是等着爷爷卖豆腐回来,才有钱去买米下锅。豆腐没卖完,爷爷是不会回家的。那时候,爸爸每每盼爷爷回家,是饥又渴。读中学时,根据党组织的要求,已在县中学就读的爸爸,又考取了东山中学,回家的路从一公里变成六十公里。解放后,由于工作的需要,爸爸离开了家乡,回家的路就更远了。小时候还听奶奶说过,爸爸中学毕业后,在家乡以当老师的名义,从事着地下革命工作的故事。因时局动荡变化,爸爸暴露了身份而出走离家,在山区打游击。国民党乡官就上门来游说,要奶奶劝说爸爸回家。那时候,心里百般惦记着爸爸的奶奶,又希望儿子千万不要回家。</p> <p class="ql-block"> 午饭后,走出酒家,在岔路口分别时,爸爸执意让我先走。我无耐地迈开步子向地铁站走去。回家时匆匆的脚步,如今硬是缓缓的、沉沉的。我知道爸爸在目送着我,我强忍着不回头。走了十几步终于忍不住了,回头看,爸爸像是没看到似的,转身就走。凝望爸爸远去的背影,我的视点模糊了。目送的背影与我贴得很近很近,像是回到了年少,嗅到了一丝丝情意悠然的体味。</p><p class="ql-block"> 文革末期,“解放”了的妈妈终于离开了“五七干校”,回到城里工作。虽然还没恢复原职,但总算有个像家的家。我也结束了一个人独守用舞台布景围搭的家。有一天,家里杀了一只鸡,妈妈想到还在干校的爸爸,就叫姐姐骑自行车去接爸爸回来。自从妈妈离开干校后,我就没去过了。那里的一草一木对我都有一种神奇的亲切。拗不过我的姐姐,只好带上我。城里到干校有十几公里路,时值夏天雨季。泥泞不堪的黄泥路,坑坑洼洼。左一堆泥,右一窝水,宽宽的马路变成羊肠小道。不断地施展车技的爸爸,满头大汗,艰难地骑行。“你就不该来”,知错的我,任凭坐在后面的姐姐责怪。头贴着爸爸被汗水湿透汗衫,听着爸爸时急时粗的呼吸声。年少的无知和倔强,只有在岁月的磨洗中成长。</p> <p class="ql-block"> 手机响了,女儿说爸爸你怎么从昨晚回到现在还没到家呀?</p><p class="ql-block"> 匆匆地,我又赶在回家的路上。</p><p class="ql-block"> 上了开往深圳的火车,有些困顿的我,靠着座椅,不一会儿走进了混沌。。。一辆满载咸鱼的卡车,在崎岖弯曲的山道颠簸行驶,扬起一溜灰尘。坐在咸鱼上面的我,不停地呕吐。。。</p><p class="ql-block"> 文革一开始,爸爸就赋闲在家。平时只顾工作的他,就管起我来了。不让我出去跟大院里的小伙伴“打仗”,每天要我背诵毛主席的二十六首诗词。有时还要我默写。才读小学一年级的我,诗词里的很多字,对我来说是很生僻的,自然很不情愿。一有机会就溜出去,没到饭点是不会回家的,为此少不了挨K。有一天家里来了很多人,有戴袖章的造反派,将家里翻了个遍。围观的人也很多,此后爸爸就没回家了。搞不清什么是抄家的我,少了管束又盼着爸爸回家。没多久我连上学也不给了。就这样,我们兄妹和奶奶,在好心的司机帮助下,坐着满载咸鱼的货车回了老家。</p> <p class="ql-block"> 那时粤北山区的老家,没有电灯,一到夜晚黑灯瞎火的,妹妹一天到晚粘着奶奶,沉闷不乐的我,经常坐在大门口,望着一池鱼塘发呆。没多久,我在乡里小学二年级插班上学,第一天就是期中考试,我竟然考了个满分,从此我这个乡音不正的学生,受到了同学们的特别关注。有一天,数学老师问我:你爸爸现在怎么样?很久没见到爸爸的我,自然答不出来。老师怜爱地拉着我的手说:我是你爸爸的学生。。。慢慢地我也意识到,乡亲们对我疼爱有加,我也渐渐地适应了农村的生活。一天放学回家,奶奶和一位年龄相仿的婆婆,像似秘密接头的特工,压着嗓子说话。奶奶看到我回来:快叫外婆!外婆向前一个熊抱,把我的头埋在怀里,颤抖着说:你妈妈多几多年没回家了。。。不一会儿,外婆抹了抹眼眶,匆匆地要走了:见到了就好了。和奶奶还是压着嗓门挥手作别。后来我才知道,是怕被说是“串联”。串联,是文革时期一个特有的词汇。</p> <p class="ql-block"> 走出火车站,手机又响了,还是女儿的电话。我说快到家了。电话里,我欣慰地听到女儿银铃般的笑声,回家的步伐迈得更快。</p><p class="ql-block"> 都说回家的感觉真好。是的,在回家的人心里,回家是必须的,那就是愉悦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