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师傅与他的铁匠铺

毕承福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个铁匠铺其实是我们生产队的,整个大队也就这一个。大概因为我老屋的地基很高,处在澧水大堤的半腰上,通风凉爽,又是交通要道,具有很好的广告功能,所以生产队就在我家厨房东头搭了一个茅棚,一堆土砖垒了个一米多高的大火炉,架上一个近两米长的风箱,一个大树墩上固定一个铁砧,旁边立一个铁剪,一个虎口钳,一个简易而实用的铁匠铺就算大功告成。</p><p class="ql-block"> 铁匠师傅姓张,按我们这里的传统,除了同族按辈分称呼,其他的,比父亲年长的男性都叫伯,比母亲年长的女性都叫妈,不过要在前面加个姓氏。</p><p class="ql-block"> 大家叫他张师傅,我则一直叫他张伯。</p><p class="ql-block"> 他是一个典型的筋骨人,略瘦,但抡起大锤,肌肉瓣瓣凸起,到处都是劲道。他的眉毛很健硕,有点像杨子荣,英气十足。</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父亲给他当下把,抡着大锤,跟着他的小锤走。方圆十多里的菜刀,锅铲,火钳,挖锄,薅锄,铁锹,铲子,水桶木盆的铁箍,甚至修船建屋的方形铁钉等等都在这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中诞生。成品三毛两毛五毛八毛不等,明码标价,没有砍价的空间。所有的收入都是集体的,生产队只给他们记工分。</p><p class="ql-block"> 特别佩服他不怕烫。一般他都是赤膊短裤,一坨铁从炉膛钳出,红到通透,小锤一敲,大锤一砸,火星四溅,粘在腿上,还像星星眨一下眼才闭上,看着都觉得灼疼得慌,但他好像没有感觉。有时火炉里面燃烧着的煤溅了出来,他两个指头一拈就扔了进去。尤其是那些淬火的物件,一出水他就徒手拿着端详,看哪里还需要冷处理一下。你如果也想从他手里接过来看看,他会马上让你躲开,要知道,一般人没有谁能耐得了它里面暗藏的火力。</p><p class="ql-block"> 他叫张克勋,单那“勋”字,和我们一带名字中的“文武双全福禄寿喜玉树林风家国情怀……”比较,就让人觉得特别高雅,加上他那有别于我们的口音,可以猜测他原不是本地人,但从哪里迁来,他没有说过,只觉得他应该是一个特别有故事的人。</p><p class="ql-block"> 那时没有空调,电都没有通,夏夜,大家都搬着竹床凉椅在大堤上乘凉。张师傅常常带着一个竹浇筒,我父亲就带着一把自制的土胡琴,两人一拍即合,竹筒几敲,胡琴响起,一会儿就围拢一群人,击节的奏乐的唱歌的叫好的,热热闹闹,就是一台地方小戏。</p><p class="ql-block"> 莫非张师傅原来是唱皮影戏的?因为我们见过他家里收藏有正宗而精致的皮影,有的像穆桂英,有的像杨宗保,也有说那是薛丁山和樊梨花,他表演起来影视同期,一板一眼,入情入理,让人陶醉其中。</p><p class="ql-block"> 他曾用做皮影的料,给我做了一个孙悟空的图像,四肢与头部是可以灵活运动的,手臂很长,穿在两根线条上,线条两端固定在一个弯成“U”字形的竹片上,轻轻拿着竹片,孙悟空仿佛支撑在一副双杠上,如果将“U”握拢,悟空双臂吊在双杠上,突然松开,他会猛然跃起,并翻上一个筋斗,特别好玩。</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他让我给他舀一瓢水喝,还我水瓢的时候,魔法似地从铁砧下的铁屑里给我挑出一个铁屑构成的小球,拂去铁屑,是一个形若铁砧的小巧玲珑的黑铁,它有一个特点,见铁就吸,张伯告诉我,它是吸铁石。于是,用一页厚纸将吸铁石与铁屑分居两边,这边轻轻移动它,另一面的铁屑千变万化,太神奇了!</p><p class="ql-block"> 我上学之后,铁匠铺好像搬到大队部去了,我就不常见到张师傅了。在家务农几年,我也常年在外参与兴修水利,恢复高考参加工作后,更是极少谋面,偶然相遇,也很少交谈,但只要手里有烟,我会全部敬他,或许,我藏在心理的那份感激他根本不知道,但我不会忘记。</p><p class="ql-block"> 最后见他,是在向阳桥的一个早餐馆里,他正喝着一碗汤,吃着一个馒头,我便给他端了一碗牛肉粉,我发现年近八十的他,眼里渗出了激动的泪……</p><p class="ql-block"> 据说,回家的路上,他逢人就说,我请他吃了一个早餐……</p><p class="ql-block"> 可是,他哪里知道,他给我儿时的快乐,伴随了我整个的人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