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坑

阿珍散文原创

文：汉珍网：网络一直以来，我以为它就叫“黑坑”。 黑坑，村子最南端一个最大的坑塘，离村子很远。我甚至臆猜管它叫“黑坑”的理由：水是黑的，水深面积大，据说最深处有好几丈，阳光都被吸收了，让人感觉幽幽的，深不可测；泥土是黑的，长久的沼泽浸蚀，土质发污；水草也是黑的，水草密，生得深，光照不足，草色幽暗。所以，一直以来，我以为它就是“黑坑”！ 这次回老家，颠覆了几十年来的认知。与兄弟（当地方言，即弟弟）拉家常，聊起好多童年往事，“黑坑”成了我俩共同的话题。兄弟肯定地说：“你知道吧，它叫血坑，不是黑坑！” 我们那一带，“黑”字念“xie”不念“hei”，“血”字念“xie”不念“xue”，黑、血不分，发音一样，带有浓浓的地方口音。 兄弟说，是村上的祖辈人讲给他的。那个时候，这一带常有土匪出没，打家劫舍，弄得乡民不宁。后来官府捉了一批，就地正法。法场就在沼泽地的一片芦苇荡里，水都被血染红了，久之叫成了“血坑”。 关于“土匪”，也听父亲讲过，我小的时候父亲当故事讲，父亲年纪大了回忆往事讲。我们家曾遭过几次土匪抢劫，因为土匪袭扰，乡亲们就在郑郭集、刘庄筑了寨子，我们家在郑郭集的寨子里还建了两间房子。土匪一来，全家人牵着牲口拉着粮食，跑进寨子里躲起来。父亲说，那时候他还小，就扯着爷爷的衣襟摸黑往寨子里跑。 所以，官府在沼泽地正法土匪，大约不是子虚乌有。但兄弟讲得言之凿凿，我还是宁愿相信叫“黑坑”。“血坑”太血腥、太刺眼了，我不能拿它扼杀童年关于“黑坑”快乐、温馨的记忆！ 我以为，黑坑是地势长期演变的产物。那里是方圆最低洼处，形成大面积沼泽，黑坑正是沼泽的中心区。有实例为证： 黑坑周边的田地里，遍布形状各异的贝壳，有的已风化为纯白色；一蓬蓬芦草摇曳着芦絮，虽年年铲除，仍顽强地坚守着属于自己的领地，生生不息；南飞的大雁到了这里总要歇歇脚，嘎嘎地叫着，留下一堆堆雁屎和羽毛，也留下捉雁人的怅然；到了雨季，这里一片汪洋，庄稼田又蜕变成了泽国！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黑坑有过一次帨变，华丽转身“红旗塘”。“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引领着于埝大队奋斗的方向，男女老少齐上阵，兴修水利，疏浚渠道，改水改土。 于是乎，黑坑岸边红旗猎猎，人欢马叫，拉开了对沼泽的治理。经过一个冬春的奋战，于埝人硬生生地将一个水道横流、杂草丛生、泥淖遍布的黑坑，清淤扩容成方方正正，连通南北水渠，岸上遍栽杨柳树的“红旗塘”！ 高一的时候，我写过一篇自命题作文，就叫《红旗塘》。至今还记得里面的一段文字：“红旗塘畔青纱帐起，绿水岸边谷穗弯腰”，我自己得意，老师也赞赏，画的圈圈如舞动的红绸缎，格外醒目。作文里，我对于埝人战天斗地、人定胜天的豪迈气概，抒发了崇敬之情。作文被选为范文，在课堂上宣讲。 有一年，大队在“红旗塘”养植了菱角，暑假里派同学们看护。天蓝蓝，水盈盈，草青青，同学们戏水、捉鱼、摘菱角，疯狂得不亦乐乎！ 现在想来，大队安排学生看护菱角，是多么的滑稽，同学们如何管得住自己的馋猴嘴！我与同学们把木制的车架子推入水里，划着摘菱角。彼时，菱角并没有进入成熟期，碧绿的叶子与膨胀的茎，呈放射状有规则地排列着，青粉色的果实翘着角，咬开吃了，脆脆的，甜甜的，味道好极了！ 最坏的记忆是被蚂鳖（学名蚂蟥）叮咬。那天，我与伙伴们捞水草，上交生产队沤积肥，挣工分。忽然感觉小腿肚有异样，不摸则罢，一摸吓了一跳：一只大蚂鳖吸在腿上！ 我立刻爬上岸，扯来扯去扯不掉。忽想起伙伴说的，蚂鳖吸了用鞋底儿打，便“啪啪”两下，蚂鳖应声落地。我气急败坏，用鞋底子将蚂鳖揉成肉球，手起刀落，蚂鳖身子两瓣。刹那间，殷红的血浸染了泥土.....最终，“红旗塘”的名子还是没叫熟络。人们的习惯与思维，总是固执的，水塘的旧名，没有因坑塘形态的改变而消失。而带有时代烙印的“红旗塘”，淹没在了历史的称谓里。 讲起黑坑，兄弟的故事更多更精彩。他是个小讲究的人，小时候连鞋上粘块泥巴都拍半天，哪里会忍受了劳动后一身的臭汗与风尘！跳进水塘洗个澡，自然是件很惬意的事。可是，他不喜欢在村西头的水塘里洗，他嫌它的烟火气太重。 村西头那个水塘，呈章鱼状，“爪子”深入村居，人来人往，没一点隐密性。夏季，雨水裹挟着腐蚀质涌进塘里，混浊不堪，不干净。还有，成群的鸭鹅，一会儿扑扑腾腾，一会儿引吭高歌，清水也搅和成了混汤。 而黑坑，远离村庄，方圆没有人烟，水净环境也净，夜晚静午后也静，净得有姿态，静得有韵味。所以，兄弟喜欢到那里洗，或结伴或独自。 水净、环境静，却也透着“煞”，去黑坑洗澡你得有足够强大的心理。且不说祖辈的传说，西南方向若隐若现的一片茔头，幽幽的水面，打着转的旋风，方圆多少里没人烟，就发怵。于我，从没有单独去黑坑玩，更无夜里敢去洗澡的记忆！ 兄弟说，有天晚上他独自去洗澡，惊悚了一阵子。那天晚上起了风，西南角的一片芦苇沙沙作响，草丛里的青蛙癞蛤蟆比赛似的鼓嘈着。月盘洒下的银光，把水面渲染得煞白煞白的。忽然，远处有人向自己游来，一浪拍着一浪。 兄弟说，他向来没碰到过晚上来洗澡的人，是人是鬼？不由得头皮发紧。稳住神一看，那物件随浪子一沉一浮，并没有前行的迹象。第二天明白了，原来是大队刚投放的“禁止捕鱼”的标牌。自己吓唬自己，虚惊一场！ 宽阔的塘面，幽深的水，丰富的水草与塘泥，滋养了不少虾兵蟹将与各色的鱼儿。有一次，兄弟与几个伙伴洗澡，看到大串的气泡从水底滚动而来，他甚至被什么游动的东西蹭了腿，吓得伙伴们纷纷爬上岸。他判断，那一定是只大老鳖。我信他，因为我看见过扒在水草上晒太阳的鳖，又慢悠悠地沉下水。兄弟还逮过鲶鱼、鲤鱼、火头（学名黑鱼），个头有一两斤重。我也钓过蚂虾、鲢条、泥巴殴子，逮过螃蟹，大约没钓到更大些的鱼来。 离开家乡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其间我去过一次黑坑。不知道是自已的记性变化太快，还是黑坑的变化太大，是沧海桑田，还是境有心造，总之，记忆里的“黑坑”与眼前的黑坑，拉开的是那么那么的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