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扇

王洁平

　　入伏以后，气候持续高温。“午日起伏头，热到中秋后”。据说今年的伏天会很长久。整天呆在空调里头，但心里想着此时有把蒲扇在手，该多惬意。

　　提起蒲扇，像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是生活记忆里极其平常而亲切的老物件吧。每到伏天，总会想起拿张竹椅摇起蒲扇在树荫下乘风凉的时候；或泡杯茶，摇着蒲扇读着书，别有一份清凉在心头。

而让我最难忘的场景，当是小时候，酷暑的夏夜，难以入睡；慈祥的外婆总会摇着一把蒲扇，一边为我煽着凉风，一边给我讲着故事；“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直到我带着微笑入眠，外婆才慢慢地停下“摇啊摇”。

　　记忆中的蒲扇，还在小学时候在乡下老家过暑假的时光里。每当夕阳西下，老家屋门前的场上便开始热闹起来，这是属于乡村夏天的保留节目——纳凉，而蒲扇则是这个节目里的“主角”。左邻右舍的大人们拎来一桶桶井水，把晒得滚烫的地上浇个湿透；孩子们则帮着一起搬来竹榻、门板和凳子，准备着凉床；伯父家大哥还去田里摘来几个西瓜，放在井水里浸泡……夜色降临，正是人们到场上集体纳凉的时候。躺在竹榻上、门板上，人人手持一把蒲扇摇啊摇，“啪嗒啪嗒”的声音，和场边树上的知了吟唱、远处传来的蛙鸣声声，汇成了一曲乡间小夜曲，还夹带着泥土的芳香。

大人们聊着家长里短，孩子们数着星星，分享着那几个冰西瓜，透心凉。“啪嗒啪嗒”的蒲扇声，节奏越来越慢，大伙儿陆续入睡，仲夏夜的乡间归于静谧。直到清晨的露水惊醒，叮咬的蚊虫打扰，我们才纷纷醒来，迎接新的一天来到。那时的生活似乎就这么简单、无扰。不像现在的我们仿佛总为现代生活而积攒了些许烦躁，吹着空调盖着蚕丝被，享受着舒适反而常常辗转反侧，睡不好觉。

　　那时候，蒲扇似乎和我们有着颇深的感情；不管在哪里，总是不离不弃陪伴着我们在酷暑里。1969年那个冬季，雪花飘飘，母亲带着我们兄妹四人离别故乡，去了一个叫做苏北的地方。那时带走的“家当”很简单，两个橱柜两个木箱几个用旧床单裹着的包包，可母亲没有把那两把蒲扇忘掉。到了大丰县安家落户，住的是土垒草顶房子，还真有特色，冬暖夏凉。可那里夏天的蚊子不得了，一叮就是一个大红包，这蒲扇可立下了“大功劳”。天渐黑，为了节省煤油，我们会早早睡觉；母亲先用蒲扇帮我们把帐子里的蚊子赶掉，并用木夹子把帐门夹牢。可无孔不入的蚊虫常常会“嗡嗡”地钻进帐子里来骚扰。一有动静，母亲又总是忙着把蚊虫赶掉，蒲扇“吧嗒”，蒲扇摇摇；我们年少，自然好睡觉。可母亲往往很晚才合眼。蒲扇用久了，边上渐渐磨破，母亲找来布条，给蒲扇缝上一圈花边，又成了一把好看而实用的蒲扇。母亲手里的那把蒲扇，摇啊摇，摇过了夏季，摇过了岁月；至今头脑里还时常浮现母亲摇着蒲扇的模样……

　　1985年回到无锡那时，城里人已开始使用电风扇。记得那会儿的电扇还很紧俏，要到电扇厂找到关系批到“条”，才能“捷足先登”买到。渐渐的，电扇普及了；到了九十年代家里也装上了空调。可我父母亲还是喜欢用蒲扇，说是“自然风，惬意”。

　　是啊！蒲扇来自于大自然。它是取材于原野上蒲葵的枝叶，手工编织而成。蒲扇的风里，蕴含着原野的气息和树叶的味道；而且以现在时尚“热词来说，正是低碳、环保的一个“宝”。但也许是因为编织工序复杂，制作时间久长，而效益并不高，也许是电扇、空调、各式冷风器的普及，蒲扇也随着这个古老的手艺活渐渐淡出了人们的日常生活。现在的孩子们很多不知蒲扇为何物了。前不久和孙子一起翻看一本关于老物件的书本，到翻到“蒲扇”一页，念道“有风它不动，它动就有风；你要它不动，等到起秋风”时，聪明的孙子眼神里尽是问号。记得前些年，去蒲葵之乡——广东江门的新会，在蒲扇博物馆里看到几把作为工艺精品珍藏的蒲扇；顿生敬意。它们又让我想起了摇着蒲扇的那些时光。

　　虽然蒲扇渐渐淡出了我们的生活，但它始终存放在我们的心里，留在我们的记忆深处。小小一把蒲扇，摇动着长辈们对于孩子们的厚爱和亲情，承载着我们对于大自然的眷恋和感恩，演绎着“烟火气”里安然、自在的生活。

春去夏至，气候凉热，当是自然的轮回；蒲扇远去，空调送爽，亦是社会的进步。唯有顺其自然，初心以对。当然，酷暑之下，我们可以享受空调送来的凉风，也可以“纳凉高树下”，“静坐荷塘旁”……“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心头有把“蒲扇”，凉风自然来么。

摇啊摇，摇动心头的“蒲扇”，摇落夏日的燥热，摇去生活的烦恼，摇进一段“时光曼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