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们旅行结婚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黎明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年时把你想过的事,走过的山水及其社会阅历写成回忆录,那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只是并非人人都有这种兴趣,还因是个艺术活儿,也非心想事成。普通平凡人的,应叫他小回忆录,伟人名家或群像的,叫大回忆录。我曾经为一代群像的烈士墓写过一部长篇小说版的回忆录。</p><p class="ql-block"> 那年我们是旅行结婚。1983年,我们结婚时没有婚房和爆竹喜庆婚宴,也更无洞房花烛夜。住的是我父母的房,婆婆临时腾出平时睡那间房的一张双人床,她老人家去睡我平日的另一间单人小床。只睡了一夜,第二天,我俩就提起行李出发了。邮亭铺坐火车到重庆。</p><p class="ql-block"> 我父79年落实政策之后,没补降职降薪的工资,只从厂里他的档案袋抽除了那代人覆盆沉冤那几张不实之辞的薄薄旧纸,交给他本人。还好,另给他新分了四间住房,算是厂里落实知识分子政策,重视技术人员的实着举措。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国家政治形势的渐变,重视知识重视人才,厂领导也开始有了新的转眼。</p><p class="ql-block"> 我们从小山丘的医院闲置的传染病房搬到厂里最热闹的中心地段三岔口一一小车班楼。望着百货公司大楼,我的裹脚婆婆说,这下好了,用不着天天过田坎,爬坡上坎到三岔口去买菜了,看个露天电影也方便。</p><p class="ql-block"> 小车班楼是厂里专门为厂领导几辆小车的驾修人员修的一栋小楼,楼与大路平面是几间停车库,外面是一个小平坝,旁边一厢小平房作为修车场地。楼上三层住的司机和修理工,车库楼底是住的厂保卫科宗科长家,修理工李道生和我们黎工三家。现在想来,那还真是一个三线建设大厂国外精密机床重大设备的主管技术人员,沾了那几辆小车的光。</p><p class="ql-block"> 婆婆那床双人床,就是我们的婚床。那房其实是小车班楼的地基底楼,每家同一过道,人从道口两头两侧进出,临门是大石砌的一面石壁,因终年石壁渗流水,壁下修了一过水小沟渠,整个房间阴暗潮湿,阴气十足,东西家具都常发霉。但冬暖夏凉,每家窗外是厂里农民的稻田,夏天能见到青青的稻秧,收割时节,农民在金黄的稻田里挞谷子。</p><p class="ql-block"> 三线建设厂的风景就这样,家家散居在每个小丘陵山间,村厂合一以便隐蔽,如果不设厂,那里就是农村。最符合当年三线建设山散洞的方针,就是靠山、分散、隐蔽、进洞 。写信都是101或4802代码保密邮箱。这样的风景,也是中国当年唯一生产军用重型车辆的四川汽车制造厂,在一脉巴岳山下的最标准乡村风景。</p><p class="ql-block"> 那年我与三个"红二代"(红岩车二代人)厂子弟在区里中学教书,每天骑辆自行车往返几公里之隔的家校之间。与厂里同学工人们总是背道而驰,他们上班往厂里进,我们上班骑车往区里去,下班亦然相反,他们下班回家往厂外走,我们回家往厂里走。其实,厂子弟那些年都有大厂意识,区里刚雏形,总觉得那里的工作似乎矮人一等,因之我们几个年轻人总是骑车低着头,一路狂飙,任山丘石桥和坡道的山风,在我们耳边掠过。</p><p class="ql-block"> 新娘在厂里工艺科描图组坐办公室,天天气定神闲和一摞摞图纸打交道,阔气的一人一桌,触头一盏20W荧光灯,铅笔圆规的,在图纸上描图写仿宋字。那是一大组的女人们,听不到车间轰鸣的安静环境,夏吹风扇,冬烤电炉的好工作。</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旅行结婚起意于浪漫放松想出去走走,也是丈母娘提议的。当年我最远去过成都和峨眉山,她连成都都没去过,只到过重庆,虽很小的时候从哈尔滨到宜宾,从东北到西南也穿过了大半个中国,但孩提小姑娘的她什么印象也说不上来了。所以我们规划决定旅行结婚。</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规划很宏大广阔。我们要坐船过三峡到宜昌,南京、苏州、杭州、上海,再去她们苏北老家,去徐州,火车返回四川成都再回大足。83年那时的岁月属清苦型,工资仅三四十元,两人合资度日离百元还尚差一大截,有此想法的一大圈旅行结婚的人那都不是一班(般)人,绝对是二班人。真的,我俩个是一班人,高中同班。像我们这种同学婚姻,厂里很多,三线建设厂子弟婚姻大多兔子窝边草,一个厂里子弟间姻连姻的竹根亲拐弯抹角都一家人,就像山上的草药一片一片的。</p> <p class="ql-block">江渝106号</p> <p class="ql-block">(2)</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丈母娘对我说,结婚就是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我当时还感觉这个说法很平淡。并非书上读到关雎鸠并蒂莲那样写得美好高大上。</p><p class="ql-block"> 现在想来,这位十几岁就在东北参军的老革命真把婚姻的实质概括得很经典。那时的人没有多大的贫富差距,结婚过日子不过是两床被子重迭在一张床上,庐山烟雨浙江潮,爱完之后才发现终归都离不开经济,每天会面对盐米油盐锅碗瓢盆,在家吃饭出门穿衣都无不涉及钱。</p><p class="ql-block"> 我们两个新人要外出远行也殊非易事。老丈母娘把她多年的积蓄从银行取出来,两仟元厚厚一大叠交到我手上,我父母拿出四佰元,十元钞也是一大叠,总共二仟四百元,嫁女的陪嫁费和娶媳妇的彩礼钱合资在一起成了我们的旅行盘缠。</p><p class="ql-block"> 最有意思的是四个伟人头像佰元和伍拾元的一大叠钞票,放在我的内裤里。我在缝纫机上哒哒哒的把两条内裤打了长长的布包,装进两仟多元,用一颗大别针将口子别好。显得稍鼓的小金库紧紧的贴在腹部,穿件大大的西式短裤,皮带一扎,外出不注意,肉眼是看不出来的。它们日夜随身,防火防盗安全可靠。</p><p class="ql-block"> 坐船到宜昌,大约是书信与堂姐玉梅雷哥他们早联系好的。雷哥来学是市河运校毕业的,在江渝客轮上跑宜昌,当轮机长。玉梅姐先在船上当服务员,后在重庆长航公安局作文职内勤。</p><p class="ql-block"> 我们在朝天门长航大楼售票窗口,专门买了两张雷哥那趟水去宜昌的船票,五等舱,11元钱一张。长江上跑宜昌以下的江渝号客轮就是那个时代的标准模样,下蓝上白的油漆船身,一眼望去,就知道是长航的客轮了。对于没见过大海上越洋大船的我们来说,江渝客轮就已经算是开了眼界登上的大船。</p><p class="ql-block"> 找到泊靠朝天门二码头的江渝106号船。我提着一个印了飞机模样的大旅行包上了船才知道,五等舱船票是散舱客,每人发一张竹软席铺在底层铁甲板上,一堆一片的旅客就地而睡,就下水去宜昌了。不像二等舱在二层楼,有几人共住的舱室有床铺。</p><p class="ql-block"> 雷哥来散舱接到我们,就引领我们上楼,直接把我们安置到顶层的船长轮机长的专用舱室住下来。我放下行李,雷哥说,这有两个铺位你们睡,吃饭你不管,到时我给你们端来。他就去最底层的下甲板找铺位和船员一起住了。</p><p class="ql-block"> 他走后我才知道,我们隔壁的几间舱室是船上仅有的头等舱。票价多贵也不知道,白洁的窗帘是拉上的,路过也不知里面布置成啥样。</p><p class="ql-block"> 坐船去宜昌的那趟水,我俩在江渝船上的活动面积很大,顶层的甲板除了头等舱客人和我们共享外,其他旅客上不来。那时还没建三峡大坝,也无唱响全国的《长江之歌》的乐章和歌词。长江航道上的江水,江面不宽,夏天黄汤汤的浊流还很湍急,一眼往下游望去,水势滔滔奔流,有江河一泻千里的涛声,和宏大的江风一起,能感觉到它汹涌澎湃的气势。</p><p class="ql-block"> 我们在上面凭栏欣赏两岸风光,用我的海鸥120相机拍照,那些年彩照还没面市,黑白胶卷都要花钱到相馆去洗印。我只带了两个胶卷,每卷拍16张,这一趟旅行要去很多地方,因此不敢啪啪乱拍。我记得过三峡夔门时,我们合影一张,我穿的西装领白衬衣,戴像墨镜一样的变色眼镜。新娘穿的黑绸白碎花短袖衬衣,下穿灰色长裤,人显得苗条清丽。</p><p class="ql-block"> 在船上我们吃得很好,雷哥到了中午晚上,都给我们端两个大盅盅上来,里面有饭,有炒青菜,最让我们嘴上吃得流油的是沤了两个狮子头的大肉丸子。个头有鸡蛋大,一咬,满口滋润的肉味十足,吃得我们两人对笑。(多少年之后,刘姥姥时常讲起江渝船上的狮子头是一生中吃过最美味的肉肉。)对于那时还兴肉票猪肉定量的人来说,绝对就是豪华大餐了。反正天天中晚都有肉,而且不花一分钱,下水三天,我们在船上饱览长江风光,钱钱一分未动,这个后门开得大有免费旅行的感觉。雷哥开玩笑说,一般般嘛,船员伙食将就吃。</p><p class="ql-block"> 雷哥带我下了轮机舱,那是他的岗位。整个客轮的核心动力部位,一般人进不去。但我们只见开动的船舶发动机上弹簧锣丝都在不停的抖动,机舱发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人附耳大声讲话,靠吼都不容易听清楚。轮机员职守在发动机旁,满额满背都是汗,手捏毛巾不停的擦。有事了,毛巾往肩头一搭,就干活了。船上技术员工作的艰辛环境,我那是头次看到。轮机长稍好点,手拿一把蒲扇,坐在高处的椅子上不停地摇,只是一般不下机舱</p><p class="ql-block"> 江渝106号客轮行驶在长江上,那是一幅浸泡在黄浊江流里的中国山川地理画卷。江风呼啦啦的,蓝天白云,什么也可以想,什么也可以不想。</p><p class="ql-block"> 那趟主要是看三峡风光,黄汤汤的江流和巍峨青翠的峻岭,一动一静,长龙大排似的展现于眼前。</p><p class="ql-block"> 雷哥来叫,快过神女峰了!他指点我们仰头而望,在那,神女峰一一那一点小小的石柱,像棵黑虫草立在绝壁高山蓝天的云空中。那就是流传千年的神女峰了。也不过如此,就像苏夫子写的"未至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别无事。"仰头目送渐远而逝的神女峰,品味着大诗人舒婷那优美而哲理的著名诗句:"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p><p class="ql-block"> 那时市场经济刚刚发蒙,中国的土地还没成为商品,旅游这个词还只是字典上的一个词,世人对旅游尚无概念,沿途岸边的景点都还只是历史遗址,各地地方财政收入还没考虑旅游开发。丰都鬼城、石宝寨、张飞庙、白帝城,都还是客轮上的指点风景,尽可遥望,船不泊靠人也不去,看到过就算是去过了。</p><p class="ql-block"> 葛州坝倒是大江截流了,过了西陵峡,出了三峡江势一马平川,船过时已有些平湖的风景。</p><p class="ql-block"> 我是在学校的暑假中,新娘子专门请的婚假加上事假,那是描图组非一线生产车间,不忙,工艺科领导照顾她,所以我们的旅行时间有一个月。</p><p class="ql-block"> 我们时间充裕,悠闲而散漫,在炙热的夏季里享受着生命的乐趣。旅行有时候就是这样,生命是享受生命的过程。享受浪费的时间,其实并不浪费。</p> <p class="ql-block">(3)</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宜昌下船雷哥送我们上码头。</p><p class="ql-block"> 那年的宜昌在我们眼里是座新兴城市,地形很平,几乎没有高楼大厦,能够望得很远。但比之我们三线建设的山沟沟,七零八落的房屋,简直不在一个档次上。</p><p class="ql-block"> 我们开始花钱了。但不敢到哪里去刹个馆,胡吃海喝的嗨皮一顿。再说那时也不兴这个,虽是两个新郎新娘,其实就等于两个乡下进城的农民。</p><p class="ql-block"> 在街边找旅馆时,我们在小店里各要两碗宜昌特色小吃,凉虾和红油小面。一甜一咸配搭品尝,很便宜,我们吃得笑咪咪。</p><p class="ql-block"> 多少年后都忘不了那凉虾的滑糯清爽,柔软清甜。直到现在入夏享凉,我们还喜欢那碗凉虾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我们进住一家招待所,30元一天。一排平房,房间简陋,洗脸架带搪瓷盘,连张毛巾都不搭,公厕公浴。一个双人大床,有透明的沙蚊帐。</p><p class="ql-block"> 附近不远有个电影院,在放映日本故事片《幸福的黄手帕》。我们给自己安排了一场电影,算是浪漫一回,可以并肩挽膀坐在影院的椅子上享受一次二人世界。日本那个把爱情拍得诗情画意的电影荧幕上讲的什么故事,新娘子是记不起,我却至今记得。也许她是旅途劳顿了,光影一闪一暗的,催生了她一脸恹恹欲睡的倦容。</p><p class="ql-block"> 晩上回到招待所,我们进公共淋浴房冲了凉,新娘冲的时候,我还在外面给她把门。我们冲进蚊帐笼里,才感觉到了宜昌夏季的濡热。大汗淋漓,不啻是蒸笼里洗桑拿,当然也是干柴遇上烈火所导致的。</p><p class="ql-block"> 囗囗囗囗囗此处省略二百字。</p><p class="ql-block"> 多年以后,我问,在宜昌看的什么电影?她说早忘了!那晚热不热?她说,热死人!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4)</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年的电话都是单位的标配,家家均无电话,民间通讯联系都靠写信。我们的旅行一定都是预先计划安排好的。</p><p class="ql-block"> 第三程是去南京。我们手里有南京大学姚力的地址。到南京住南京大学是箴辉给姚力写信约的。现在想起来很不可理喻。无钱不出门,住旅馆也不太贵,为什么旅行结婚不住旅馆?也不怕麻烦人家,居然我们还答应了。也许那时的人都节省,能节约处且节约。心思单纯,不讲究颜面。现在回忆起来很羞愧,我们年轻时也竟然有过这样一段冏途。</p><p class="ql-block"> 姚力是箴辉的小学同学,我们在重庆二工儿童少年时,两家的妈妈是同事,且关系不错。姚力当年考入南京大学,人家还是在校学生。箴辉在苏医大四准备毕业,两人一直保持书信联系。</p><p class="ql-block"> 我们坐的是长途汽车,那时的长途客车,车顶有带网的行李架。票价大约几十元一张。客车不是每人一座,而是一排三人座,一排两人座老式公共汽车那种,木条座椅。前面的靠背铁管,作后排的手扶,过道居中。那是真正的硬座,很磕屁股,坐久了出汗,濡湿之下屁股还留下木椅的条痕。</p><p class="ql-block"> 从宜昌到南京一千多公里,客车走的省际公路,即现在的318国道。</p><p class="ql-block"> 还好,宜昌属于江汉大平原,汽车在那一路上几乎都沿长江边奔跑,道路和长江都是一马平川。而且道路两旁植树,一排排高高的杨树和泡桐,一段连一段林荫,风吹叶动,那热风吹起呼啦啦的,拂热人脸。</p><p class="ql-block"> 那趟长途跑了一天半,途中下车方便的时候,一群旅客下来涌入厕所,人挤人。一路上我们都吃的饼干饼子,馒头夹咸菜,喝水。我们日夜兼程,在车上过的夜。</p><p class="ql-block"> 其实乘坐这种长途车也很辛苦,但当年人年轻,精力旺盛,还并不感觉十分劳累。我们依然快乐新奇,因为我们见到的都是和三线建设山沟沟不同的风景。此途此景,机缘难再,皆是前世修来的。</p> <p class="ql-block">(5)</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长途客车到了南京,那才是真的站到了大城市的土地上,眼目中高楼老宅的,车水马龙的已经有些都市繁华,以前只在书上读到过,郑三发子曾在这个旧都坐拥《金陵春梦》,那书很厚,大本大本的,都没全部读完。</p><p class="ql-block"> 我们提着行李,穿街过巷,问路找到南京大学。也算上了南大。见到姚力,小时候的模样还在,笑笑的说,箴辉说你们近期要来。工科男语言不多,办事干练利落。先去他们男生宿舍放下行李。说晚上你们来找我,我给你们安排住宿。</p><p class="ql-block"> 我们在南京,去看了南京长江大桥,站在桥头合影。在玄武湖边逛了一圈,静坐一小会,是时间不够或是节省,也没去享受湖上游船。又上了钟山,参观中山陵,陵墓的形制恢宏盛大,震撼人心,也颇有一派皇陵的气势。又看了刚开放不久的美龄宫。楼上楼下看了些主人和老蒋的大幅老照片。令人唏嘘的感慨历史有兴有衰,物是人非,唯有那幢美宫豪宅和附近那条路上茂盛的排排梧桐树旧貌依然。</p><p class="ql-block"> 一天逛下来,像赶作业似的,带干粮,边吃边游,还买了去上海的长途客车票,完成了南京的穷游。这是第一次到南京,跟我十多二十年后,和我们陈局刘总一起二次三次去南京,车接车送,席上觥筹交错,满桌南京特色小吃,一碟一盘的美味享受,简直不能同日而语。</p> <p class="ql-block">(6)</p><p class="ql-block"> 去上海仍是坐的长途客车,因为火车票价要贵些。也是问路找到一个亲戚家一一那是我外婆的亲戚姊妹。八月二日到重庆坐江渝106之前,我们在舅舅家住了一夜。听说我们要去上海,她老人家记起了她旧社会远嫁上海的表姐,多年不见但一直常有通信联系。总之是她老人家写的短信和地址。叫我们去看看,如果可住也顺便节省了住宿费。还特地买了两袋江津米花糖作为礼信。</p><p class="ql-block"> 那是年代资深的上海老弄堂,拐弯抹角里的深处,一家木地板小楼上。一方石窟门进入,就像后来在王安忆长篇小说《长恨歌》里写的一样,是上海典型的旧式居民区,望不到尽头的一大片。</p><p class="ql-block"> 那个能说一口重庆话的老人家,睁大眼睛,很欣喜的接待了我们,看六妹的外孙和媳妇。她把我们安置在顶楼的地板上打铺睡。家很窄,但收拾得很干净,地板拖得亮堂堂的。旁边的角楼上仅可站两人,可以凭栏眺望,附近邻居的楼阁瓦房,白墙,木窗,杂乱而没有规律。晾晒的衣裳被单,在阳光微风中飘动,花花绿绿像各色的万国旗,给我很深的印象。</p><p class="ql-block"> 那家距外滩不远,走几条街巷就到了。黄浦江边那一排排外国银行建筑群的高楼大厦,是旧上海资本主义和新上海地标型的象征。在画报和电影上见过。</p><p class="ql-block"> 我们在一公里多的外滩来回倘佯漫步,倚在石砌的围矮墙边驻步,观赏黄浦江上停泊行驶海轮、驳船。任凭徐来的江风吹拂,听轮船的汽笛在外滩长啸。</p><p class="ql-block"> 我们去逛了南京路,街边的商家招幌,横七竖八,眼花瞭乱留下了旧时代十里洋场的风情。</p><p class="ql-block"> 我们走进一家大百货公司,那些年的上海货,都是中国最受青睐的时髦商品。</p><p class="ql-block"> 新娘选了件白色绣花套裙,束腰的,很显腰身。大几十不足百元。给我选了件上海灰西装,花120元。对着穿衣镜一照,那西装的版形熨帖,适合身材瘦型人,上身显得人很精神挺拔。那是当年置的第一件西服。就是价钱有点奢侈,基本是我三个月工资。出门才知新娘出手一贯舍得,说是该花就花,置家当就不要怕花钱。其实那时的年轻人大多数全部家当,就是一人一块腕表,还是国产的。当时我们走过金银手饰柜台都没去挑两个婚戒,作为结婚纪念。那些年的人穷人儿紧,思想上根本没有婚戒这个概念,更无海枯石烂的婚誓。两个人结婚只是搭起一个家的架子。这就是我们50后那代人的婚姻。</p><p class="ql-block"> 那年去上海也仅仅走马观花似的玩了一天,算是见过了大上海的繁华。在那个老人家的阁楼上睡了一夜,第二天就坐长途客车往苏州去了。</p> <p class="ql-block">(7)</p><p class="ql-block"> 过去赞誉江南美景都讲"上有天堂下有苏杭"。</p><p class="ql-block"> 我家兄弟在那读医学院,78年还没上高二就考入了苏州医学院。填志愿时第十志愿填的那大学。妈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学医好,那是个好学校好地方。二工的许院长就是那学校毕业的。你反正考起耍,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p><p class="ql-block"> 殊不知那年考分成绩不菲,他竟以340分考入苏医。人生职业从此一锤定音,成了当年川汽中学三个高一学生考入大学之一,另两个是北航,天大。那年厂里轰动了,对于一个三线建设山沟沟里藉藉无名的厂中是个很大的鼓舞。</p><p class="ql-block"> 他不到十六岁就离开家,个头矮小又黑又瘦的一个少年就开始从大本大本的医学教科书上闯荡人生了。他是医疗系班上30多个大学生中岁数最小的。恢复高考制度,78届大学生中大多是老三届高中生,有的已成家为人父母。</p><p class="ql-block"> 83年夏天我们到苏医找到他时,他已经进入毕业,正在积极备战考研。</p><p class="ql-block"> 晚上他班上学姐陈婕把同学嫂子带到女生宿舍。陈婕和嫂子一样高,1.70米,苏医女篮队员。我就住他们男生宿舍。他们仍然读书,我们白天就去逛虎丘风景区,园林拙政园,留园等,逼留小憩于名胜风景之中。午餐晚餐见到苏州名小吃咸水鸭和狮子头都不敢随心造次,新娘子说,走,太贵了!那个狮子头看到好看,肯定没得雷哥他们船上的好吃。我们在街边,选了几个瓮灶烤的烧饼,中午吃了晚上又吃,新娘子说,这也是苏州小吃,厂里没有卖的,又香又脆,好吃。其实我腹部的内裤包中那两千多,走到了苏州,依然还是鼓起的。那时候的人就这样把钱真当成钱,不舍得大吃大喝,潇洒的美食一餐,享受一下大快朵颐的畅快。</p><p class="ql-block"> 星期天,箴辉来陪了我们一天,去了寒山寺。见到了"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的真容。新娘子进寺烧了香。</p><p class="ql-block"> 他的考研功课很忙,他说再忙也可以陪陪。哪怕照张相也是个纪念。有他的引领,我手里的地图也没用了。几年的大学生活,他个子冲高了。我们在一起在外刹了一次馆,喝了两瓶啤酒。聊天中了解到他在班上的成绩很好,学医需记忆力好,这正是我们家基因的遗传。同学关系也不错,女同学经常帮他洗衣服洗被单。足见他年少独闯江湖为人处事了得,从后来的发展看,他读书之余处理人际关系的情商方面也是一个高人。</p> <p class="ql-block">(8)</p><p class="ql-block"> 我们从苏州去杭州,是箴辉指的一条水路。</p><p class="ql-block"> 苏杭是京杭大运河穿起苏浙两省的两颗明珠似的城市。</p><p class="ql-block"> 我们买的夜航船,双层载三五十人,有点像重庆嘉陵江的汽划子船。中间过道两旁双人可卧躺的铺位。晚上七点从码头起锚开船。黄昏天黑之前能见到一程运河两岸的风景,江南水乡的小楼民宅、小码头,都在夕阳西下的光影中,渐渐迎来送往。</p><p class="ql-block"> 上半夜不睡,有一路的桨声灯影从窗口外闪现,有小渔船,有拉着长长尾巴运货的拖驳。河湾道处会响起船只的鸣笛,呜呜的拉得很长,在两岸灯火的背景上,还能见到船只小烟囱吐出的烟雾,猩红色的,像染过的长尾猴的尾巴。</p><p class="ql-block"> 下半夜枕着运河的波涛入眠入梦,凉风悠悠的人有一种荡漾云里雾中的感受,很是惬意舒心。</p><p class="ql-block"> 到了杭州是翌日之晨,在码头边吃过早饭,找了旅舍放下行李,直接坐车去西湖。</p><p class="ql-block"> 进灵隐寺,观宝俶塔,漫步长长的苏堤,在三潭印月,平湖秋月旁留影,那些从前只在书画上见到的景点,我们都一一光临。走累了在西湖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看湖畔风吹垂柳轻飏,数亭台楼榭边荷叶间的莲花。</p><p class="ql-block"> 我们也租了小船,荡起双桨在西湖上划船,从湖边到湖中感受西湖之美。船划得很远,穿过桥洞,去看了许仙和白娘子相会的白堤断桥。</p><p class="ql-block"> 那些年旅游还没开发,不是星期天的平时,游西湖的人不多。我们在西子湖畔整整游玩了一天,很晚回旅馆。</p><p class="ql-block"> 那时喜欢对联,我在灵隐寺里抄写的一幅对联,我至今不忘:人生哪能多得意,万事只求半称心。这里包涵的佛教哲理,影响了我的一生。平时低调些,隐忍些埋头作事,任何事任何人都有缺点和失败,世上找不到事事顺心,也无完美的人。总是去数落别人的缺点,你永远都找不到朋友,也做不好事。</p><p class="ql-block"> 在杭州我们游玩了两天。</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9)</p><p class="ql-block"> 杭州待两天,去苏北阜宁。是长途客车,镇江过车渡下扬州,穿过苏南,从淮安到阜宁。老丈人在老家吉沟村等我们。</p><p class="ql-block"> 阜宁这个地方是苏北老根据地。刘家一直管那里是他们的老家。老岳丈的一生一半军人一半干部,那个身高1.80米的苏北大汉很有些传奇的军旅生涯。</p><p class="ql-block"> 他坐藤椅上,我坐在他身边,爱讲他讲他的经历。 </p><p class="ql-block"> 他是44年加入新四军的。准确的说,是跳窗逃国民党军壮丁,昏天黑地闯到驻扎新四军的村子里去的。这就是人的命运。同样都是头顶青天白日帽徽,他发现这支队伍与国军不同,待人和气,打日本鬼子。从此他进了新四军,应该是黄克诚的部队。后来又开拔挺进东北,参加过四平保卫战,战死了很多战友,他是浴血奋战中有幸战而不死的人。</p><p class="ql-block"> 攻打四平的激战中,他和另一个战友战守在一个地主家,偶然在家里发现一砣金元宝,一斧劈开一人一半,各自藏在子弹带中,继续战斗。这半砣金元宝一直藏在他身上好几年,直到东北野战军部队打到长江边的武汉,他结婚生儿子了,他都没给我老丈母讲。怕说他思想落后。这半砣元宝,他一直想带回苏北老家给他老娘。那里有他爹娘和八个兄弟姊妹。那半砣金元宝也就成了一个战士心路成长最真实的历程。再后来为上朝鲜参战,他主动交了公,入朝参战。另一个有半砣金元宝的战友早在东北就战死了。</p><p class="ql-block"> 人无完人,他的故事让我们也懂得了书上电影里的英雄,都不是扁平的一张纸,而是真正的也有过瑕疵的普通人。后来我根据他的传奇写过一个短篇小说《半生》记录过他这个人,从逃壮丁到解放后回老家的那段历史。可惜,他七十三岁离世,没有读到我写他的小说。</p><p class="ql-block"> 老岳丈在老家等到我们,他带我们去到他老娘的坟上烧香祭祀。黄黄钱纸一张一张的烧。他老人家又讲他的老娘,在他壮丁逃家之后,天天盼他回家,经常站在村头的石盘磨旁望着远方,一年一年的流泪,直到把眼睛都盼成了双目失明的瞎子。等到解放后他携妻带儿回老家时,他老娘只得用手在他满脸满身的摸,摸他的军衔星星杠杠,摸我老丈母的骨盆和手关节,摸得大家人满目流泪,而只他老娘无泪,她的泪早流干了。</p><p class="ql-block"> 其实我们旅行回老家那趟,也不啻是一场红色旅游。老丈人很骄傲,带女儿女婿回老家省亲认祖,我们也很震撼,深受教育。</p><p class="ql-block"> 苏北的地势很平坦,地上多槽渠小河。村庄一片一片的。天空可以看得很高远。</p><p class="ql-block"> 我们去的时候夏稻已熟,到处满眼金黄稻香。在那吃到了鸭棚子里捉来的老鸭,炖汤,味道很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10)</p><p class="ql-block"> 在阜宁住了四五天吧,离开吉沟村,去阜宁县城乘长途客车到徐州。</p><p class="ql-block"> 哪知旅行结婚最艰辛的一段在铁路列车上等我们。 </p><p class="ql-block"> 8月23日,我们遇到了全国秋季开学,好不容易买到两张无座票。徐州火车站月台上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人头,潮水一般的向列车奔涌。扛铺盖卷和带脸盆的大学生特别多。</p><p class="ql-block"> 所有的列车门人身黑头堵得上不去,我们也只得跟学生们学,爬车窗翻进列车,还好,那时年轻有气力,我把新娘子顶进窗,又顶脚,送她狗一样爬入,递上行李包后,我也翻进车窗。</p><p class="ql-block"> 进入列车厢一看,我的天啦,人挤人,整个一车厢的拉丁鱼罐头。列车行李架上,座位下全睡的人。我们站在列车的厕所附近,双脚仅有立足之地,但都不能并拢,跨步的姿式下是我们的行李包。</p><p class="ql-block"> 我瞪大眼睛问披头散发新娘子,怎么样?她说还好吧!总算爬上来了。要是上不来,恐怕明天更挤不上来。虽然没有见过如此打挤的列车,但下过乡吃过苦的知青,还是见怪不惊。</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站着,沿途还要挤上一些人,下车的都是从车窗翻下去。但不是大站基本无人下车。我们一直还站在厕所附近没动,过道根本不能通行,更见不到列车员。连晚上都人靠人站着眯眼瞌睡。</p><p class="ql-block"> 所幸,我们还带了干粮和壶水,各自对付各自的嘴。</p><p class="ql-block"> 只有上厕所,才是最难的,要说很多好话,叫人挪开一点,向厕所挪步。方便时只有让站厕所里的人,暂时出来。等完了,又让他站进去。</p><p class="ql-block"> 解手的人都是这个待遇,只有站厕所的人才能享受包厢的待遇。</p><p class="ql-block"> 我的脚都站肿了!一摁一个窝窝!新娘子说。</p><p class="ql-block"> 我讲,吃了那么多东西,长点肉肉好!再坚持一下,到西安就好了。我问到坐我身边的两个人在西安下车,所以我只能等她们的座位了。</p><p class="ql-block"> 那时是一列慢车,一路摇啊摇,根本无心去看窗外的风景。只能站着想我们一路的好事。想我们在江渝轮上大快朵颐地吃狮子头肉丸。想苏州到杭州夜航的客船卧铺,枕着京杭运河的波光还可以入睡,天亮即到达。想我们在西湖上泛舟,学划桨的欢笑。总之,想的都是好事,让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来抵挡眼前的艰辛。</p><p class="ql-block"> 列车终于抵达西安,那两个下车的人,先把座位让我们坐着,然后再向车门挤去。</p><p class="ql-block"> 我低头一看,座位之下,还躺了两个瘦小的青年学生。</p><p class="ql-block"> 新娘子坐下来才开始梳头。我去摁她的两腿,已经胖了许多。她说莫摁,已经大象腿了!亮堂堂的了!</p><p class="ql-block"> 车停宝鸡站,列车的人稍松了一些,过道可以走人了,列车员才来送开水。我们在窗口上买了一只烧鸡,三下五除二就把鸡干完了。连纸包里的肉渣都捡得一干二净,丢进嘴里了。新娘子说,饿惨了!两只我都吃得完!</p><p class="ql-block"> 也是哈,人太饿,鸡太小,仔鸡一只,不够两个人吃。</p><p class="ql-block"> 列车抵成都,我们住八里庄姨妈家。第二天去逛草堂,锦江公园。本来我们还打算去峨眉山的。新娘子说,算了吧,这个旅行太累人。说着就在亭子的椅子上睡着了。</p><p class="ql-block"> 我也只好在旁边守睡,等她睡醒……</p><p class="ql-block"> 那年我们旅行结婚。是老丈母娘的主意,她说等你成家后就没时间去外面看世界了。人应该到外面去看一看。那一圈走下来,我一路节省,没有乱花钱,我腹部的贴身钱袋,还省了一千多元。那钱是我们成家后的第一笔家底。</p><p class="ql-block"> 我还忘了,八月一日去朝天门买船票后,我们去了解放碑,留真照相馆。拍了一套婚纱照。也算是给新娘子穿上了婚纱。我们在留真还拍过一张定婚照,没化妆,就随意一拍。我们没有任何对婚姻的承诺,只是证明两个人要结婚了。只要人没选对,再多再美的承诺都是过眼云烟。</p><p class="ql-block"> 回想快四十年的婚姻,我有时常在咀嚼老丈母娘当初对我们说的话,结婚就是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其实真是平淡中见深刻。不像现代人对婚姻有附加那么多条件,住必须要有房,行必须要有车,等等。</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个时代,那种观念陪伴我们,直到我们现在,已经进入的老年,老夫老妻,就是老伴。</p><p class="ql-block"> 最后我想起全国声乐大赛金钟奖得主美女歌唱家龚爽的一首歌,歌名叫《很久》,其实我们都年轻过,只是离现在已经很久很久了。她是这样唱的:</p><p class="ql-block"> 沿着故事我走到此刻</p><p class="ql-block"> 听着乐章萦绕我一生</p><p class="ql-block"> 旁人都看我</p><p class="ql-block"> 平淡优异的唱歌</p><p class="ql-block"> 真实地活着</p><p class="ql-block"> 却低唱高和的波折</p><p class="ql-block"> 身边的朋友</p><p class="ql-block"> 有人要走</p><p class="ql-block"> 也有人会留</p><p class="ql-block"> 有人只能够</p><p class="ql-block"> 存在这歌里怀旧……</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完</p><p class="ql-block"> 2022年7月19日于酷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