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评介|《金陵十三钗》:一曲离乱中的女性悲歌

王栩

文/王栩<br><br><b>(作品:《金陵十三钗》,严歌苓 著,收录于《严歌苓作品精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0年2月)</b><br><br>小说《金陵十三钗》在一股浓浑的血腥气中将恐怖扎进读者眼帘。<div><br><b>“我姨妈书娟是被自己的初潮惊醒的,而不是被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二日南京城外的炮火声。”</b></div><div><br>这一惊悸的画面让文字也变得冷冽而森然,对应于“突然哑掉的炮声太骇人了”,奏响了恐怖降临之际弱者无法掌控自身命运的悲切的哀音。</div><div><br>当哀音响彻一个离乱的年代,十四岁的少女书娟被自己心底生发出的一种“极致的耻辱”纠缠着,暂时还未认真去打量这座美国教堂的围墙外已是地狱般的人间惨象。被浓浑的女性经血包裹住的书娟在这个早晨告别了她的女孩时代,却也由此拥有了纯真而叛逆的少女心性。它让书娟恼恨自己的身体,因为这样的身体是一切淫邪事物的肇始。这是书娟对女人朦胧的懂得,稚气未脱又庄重得可叹。</div><div><br>这般庄重自然成为女学生书娟矜持的装扮,它是淑女的装扮,有别于在这个早晨闯入教堂来的那十几个俗艳的女人。这让庄重成为分隔淑女和下贱之间的一条不可逾越的天堑。出现在书娟视线里的这些窑姐在同神父们的吵闹声里硬是留了下来。那些倾吐着真话的吵闹虽说让书娟听来心跳气紧,却自有一番对历史现场经由透视而得出的关于人性的揭示。安全区嫌窑姐们不干净而拒绝了她们的避难要求,可见,人性在离乱中并未迸发出高尚的面目,反而以似是而非的道德嫌恶将时局平稳时的纵情声色和风流快活一笔抹去。待到窑姐们终于留在了教堂,她们不经意地成为了书娟心目中仇恨的靶子。</div><div><br>十四岁的少女对窑姐们的仇恨是简单而直接的。她们中的一个跟书娟那个书呆子父亲好的如胶似漆,差一点就成功的窃据了书娟母亲的位置。带着这样的仇恨,小说接下来的叙述循着书娟充满仇恨的视角不无对窑姐们的轻贱和蔑视。</div><div><br>书娟眼里,获准留在教堂的窑姐们霎时间就破坏了这座神圣之地的清净。她们由着性子胡闹,搅扰着教堂的宁静。可这样的胡闹却使得这些窑姐比女学生书娟更像女人。那些文字中的细节描写让教堂的肃穆于顷刻间坍塌,喧腾于尘埃中的生活得以被重构、回归,显现于其中的历史事件也就具有了直面生活的悲痛与沉重。</div><div><br>所以,日本人攻入南京城是历史的预谋或者必然,小说里发生在英格曼神父的美国教堂内的事件则是生活中的一场偶然。因为偶然,作者给事件中的当事人设置了并不那么光彩、高大的形象。这样的人物设置强调了事件当事人的平民身份,有助于更好的展开不含任何意识形态指向的戏剧冲突。</div><div><br>这样的冲突亦是对生活的还原,只不过产生冲突的生活场景搬到了一座美国教堂里。教堂的肃穆被置身在冲突中的各色人等打破,窑姐们的放浪,女学生们对其的轻贱,教堂仆役对窑姐的戏谑,无一不在暗示读者,这就是历史背景下既往的生活中一个侧面。战事未启之前,它的意义凸显出生活的常态;战火纷乱中,它却是对歌舞升平的往日最珍贵的缅怀。</div><div><br>“缅怀”在书娟和玉墨的回忆中还原出两个女人间的恩怨。在这老掉牙的陈年旧事里,玉墨是个失败者,落败于书娟的母亲。作者用细腻的文字娓娓道出书娟和玉墨对一段三角恋情不同的认识,由此将书娟抬升至玉墨的对立面,进一步明确了书娟以女人的性别意识同玉墨的对抗实则是一场女人之间的战争。</div><div><br>真正的战争在教堂外面正在上演着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英格曼神父对女学生们的讲述让“民族不幸的一天”、“不要误以为历史前进了许多”发出同时代契合的悲声。这样的悲声所指向的概念还非常模糊,要等到具体可感的悲惨之事在眼前发生,所有人才会感受到恐怖的真切和自身处境的险恶。</div><div><br>在那之前,短暂的安宁让一抹难得的温馨普降到教堂里这些男女身上。豆蔻对伤兵王浦生的依恋,红菱和陈乔治的偷欢,玉墨对戴教官的爱。不,玉墨不单单爱戴教官,来教堂避难的五个军人她都爱。浪女人的本色对玉墨来讲,就是将曲着的肠子伸直,由着性子的爱。在日本人的炮火下,份属平民的男女由衷地表示自己的爱,并不可耻,反而纯挚的真实。至少它不矫情,至少它能勇敢地表达出“爱得肠断”的那份感受。</div><div><br>与之相似的感受发生在女学生们身上。英格曼神父转变了自己对女学生们的教育方式。神父从外面拍回的照片,给了女学生们强烈的震撼。照片上,屠杀后的惨象让悲怆笼罩了女学生们脆弱的心灵,她们变得老成而深沉。英格曼神父对日军暴行的亲眼所见,更是让女学生们明白,在强暴者面前,“女人们无贵无贱,一律平等”。这种平等,将女学生们和窑姐摆在了同样的位置上,淑女和婊子都会沦落为强暴者的玩物。</div><div><br>这种设置让书娟对玉墨的仇恨幼稚的可笑,它不过是少女心性的直观反映。可它却衬托出女人真正成熟后心智的纯粹和担当。在作者巧妙的告白下,女人的成熟是超越了身份和社会地位的内在的完美。这样一份完美足以填平淑女和下贱之间的天堑,填平的从容而优越。</div><div><br>玉墨和她那十二个姐妹们正是怀着这份内在的完美去出席日本人的圣诞庆典晚会。她们从容的替代了女学生们,她们比任何人都优越。</div><div><br>这份优越更添窑姐们的光彩,因为其能被认知到的意义强调了面对强暴者的淫威,试图以圣乐来感召并且抚慰这些陷入迷惘的灵魂显然是一种幻想。相反,每晚从教堂里飘向夜空中的童贞般的唱诵,已经极大地刺激了强暴者施虐的心性。故而,当圣乐无法令屠夫们迷途知返,身怀利刃,伺机将其刺入屠夫的咽喉就是离乱之人最为悲壮的选择。</div><div><br>悲壮诞生于替代女学生们的窑姐中,寻常而又平静。这是心志坚定下来的平静,在窑姐们最后的爱被日本人残忍的剥夺之际。陈乔治死在日本人的枪下,他带给红菱的难得的柔情就这么灰飞烟灭。五个避难的军人相继罹难,那一刻,玉墨的爱方有了肠断的悲愤。</div><div><br>咽下悲愤,回复往日的俏皮,玉墨和她的姐妹们在比从前还要光彩的时分穿上了唱诗班的大礼服。白纱衬衫、黑色长裙倒比那名贵的黑貂皮大衣更为华彩,更为亮丽。这是高贵的底色,托起了离乱之世对一群温婉、侠义的秦淮女子永存的记忆。<br><br>2022.7.20<br></div><div><br></div><div>——文中观点属于作者本人,本人文责自负,与发文平台(含各类网站、论坛、自媒体、公众号)、转载纸媒、以及他人无涉——<br></div><div><br></div><div>作者简介:王栩。所用笔名有王沐雨、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王栩326,定居重庆。<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