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3）

半山浮云

早晨六点，天还黑着。金耳朵便起了床，下厨准备熬点小米粥。

昨天茉莉在病房提了一嘴，虽然当时他的眼神没离开过小脸儿，但还是记住了。

他在厨房里找到小米，浆洗，入水，开火，动作娴熟。这么多年，他对这些家务操练纯熟。

有时候，看见别人有老婆照料偶会心生羡慕，只是当时做了不娶的决定，久了，也就成了真意。

锅中汤水煮沸，他将火关小。依旧走到阳台边，坐回摇椅上，一边喝茶，一边拿起眼镜，抱着他那本翻了很旧的简易版《二十四史》。他其实是有一套精装收藏版的，舍不得用。

那大概是茉莉上大三的暑假，她帮着自己整理书架时翻出的其中一套沉寂已久的书籍。当时她的话是：你以前没时间，现在没事的时候，可以好好读了。

这话听着就像日暮西山，他只能笑而不语，不过后来那些书真成了自己的日常读物。

茉莉变得更匆忙了，而自己除了读书和散步，他的世界更安静了。

不知道是不是读书读的，还是因为年纪的缘故。早先，他还会一日三餐，照料茉莉的起居，直到她开始交了男朋友，金耳朵经常会被茉莉身上出现的不确定因素袭扰。

茉莉看出了他的辛苦和焦躁，郑重地跟他说：你不能总操心我，我会有压力的，你得找点别的事。

金耳朵记得听到她说这话时，所有脑细胞都顿住了。虽然随即明白了茉莉的意思，但他坦白自己还是被这话伤到了。

他开始刻意改变与茉莉之间的行为方式，无论一日三餐，还是起居出行，都会点到为止。

他不再主动安排茉莉的生活，也不再插手工作，他的精神世界又暗下一丝光亮。

茉莉生活上的自由和工作上的顺利，让他感到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宽泛和疏落，直到她男朋友离开。

那段时间，茉莉似乎重新回归到他的天地，但他又对茉莉丢失的精致和活跃开始担心，作为父亲，他知道茉莉表面上看着平静，一切如常，但他明白茉莉失去爱情的隐忍和痛楚。

他并未责怪那个男人，他确信茉莉会长大，那个男人不过是一张丢到角落里一张旧照片，搬了家，丢到哪里都不会想起。

他对自然选择和淘汰，保有始终如一的看法。

窗帘的缝隙里透着些许灰蒙蒙的亮光，金耳朵将书倒扣在茶案上，起身拉开窗帘，让亮光照进屋子。

他伸了伸胳膊，晃晃腿，觉得所有零件都还灵光，像所有五六十岁的男人一样，觉得生命还有可掌控的时间。

实际上，很多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满意什么。

今天要早点去医院送粥，办公室昨天打了电话，要回协会开个小会，商议研讨会的人选问题。

至于为什么商讨会需要金耳朵参加，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他不仅仅是当地“知名作家”，也是协会资历最高的那个。这个名头伴随他从青年走向暮年，地位从未改变。

虽然他一直否认写过什么重要而有影响力的书，但是对‘德高望重’这件事确有偏执。

如果按照往年，带队的应该是自己，他搞不懂打个招呼就能敲定的事，有必要再开会研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