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我是我爸的儿子》之《我是你妈》（二）

山影

你不光对你媳妇犯浑，就是做起事情来也是吊儿郎当地没个正形。你爸说你是不正干，我看也差不多。你瞧瞧你周围的朋友，有哪个像你这样的？远的不说，咱就说你最要好的哥们儿高辉吧，这么多年了一直都在开出租，从没听说人家出过什么事儿，而且不管干什么工作，总是不急不躁、有板有眼的，看着都叫人心里踏实。你再看看你，同样是跑出租，咋就那么不让人省心呢？一天到晚净出幺蛾子，末了儿还把自个儿也搭进去了。你说你这不叫“不正干”又叫什么？当初听说你想跑出租，我和你爸砸锅卖铁地支持你，你媳妇也不顾体面、想方设法地成全你，你可倒好，放着好好的出租不干，就知道见天儿抱着个酒瓶子。你说你对得起谁啊？为了让你改掉酒后开车的毛病，王芸几乎天天儿跟你置气，我和你爸爸也没少骂你。可你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嘴上说是不喝了，但一背过脸去还是照喝不误。弄得全家人焦头烂额的，拿你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一天晚上，你爸都躺下了，王芸突然哭着跑来找我，披头散发地跟个鬼一样，身上的衣服也被扯得乱七八糟。我吓了一跳，赶快把她让进堂屋，问她出了什么事儿。她也不回答，只管坐在椅子上“呜呜”地抹眼泪儿，过了好一阵儿，才止住哭泣，慢慢脱去上衣，露出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瘀痕和一道道血印子，看了叫人直起鸡皮疙瘩。我就知道一准儿又是被你这个混球儿打的，心里又可怜又气愤。甭看王芸嘴上不饶人，其实心底儿很好的，原本是个心直口快的孩子；只可惜她娘家离得远，周围又没个能够说说话的贴心人儿，平日里要是遇到个委屈伍的，只能自个儿闷着。我很清楚，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跑过来找我诉苦的。想到这些，我再也瞧不下去了，一把攥起她的手腕子，玩儿命一般地朝你们住的前院儿跑去。

到了你家才发现，你个没心没肺的玩意儿正躺在床上闷头大睡。我更来气儿了，“呼”地一下揭去了你身上的被窝。你搞不清怎么回事儿，还当是王芸干的，恼羞着从床上折起身，刚要发作，见我正站在床头儿，才又怂头日脑地低下头去，斜靠在床上问道：

“您怎么来了？都这么晚了！”

随着你说话的声音，一股刺鼻的酒气从你嘴中喷出，直往我的鼻孔里钻。

我一下失去了理智，猛地上前一步，揪住了你的耳朵大吼道：“果真又灌了马尿了！你到底怎么回事儿？不想过了是吧？”

你被揪得呲牙咧嘴的，急忙从耳朵上往下掰我的手指，极不耐烦地说：“您干嘛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伸手把王芸拉到床边儿，掀开她的上衣，大骂道：“还想睡觉？瞧瞧你个瘪犊子干的好事儿！喝完马尿就发疯，你还有没有点儿人样了？”

王芸心里委屈，又抽抽搭搭地哭开了。

你飞快地白她一眼，冲我瞪起了眼珠子：“谁让她骂人呢？再骂我还打，喝不喝酒都打！”

“她都骂你什么了？你下手这么狠，想把人打死咋地？”

你又翻我一眼，理直气壮地回答：“她咒我早晚得被汽车撞死，我不打她打谁？”

我又好气又好笑，接连骂道：“我看王芸说得一点儿没错，你要再这样喝下去指定得出大事儿！你能不能争口气，别再喝那些马尿了？”

“不能！”你脖子一梗，眼皮一耷拉，像头正在尥蹶子的驴犊子，“我喝酒怎么了？又没影响拉活儿？”

“混账！”你爸爸不知什么时候也跑来了，站在我和王芸的身后大骂了一句,估计是王芸刚才去后院儿告状时把他吵醒了，“是你的命重要，还是拉活儿重要？不影响拉活儿就完了？”

正在一边熟睡的东子被你爸吵醒，“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赶紧抱起他，嘴里仍不停地埋怨你：“关键是你还老发酒疯！好端端的一个家愣是被你折腾得鸡犬不宁。看看你们的宝贝儿子吧，连个觉也睡不踏实，你能不能让我们省点儿心呀？”

要么是担心你爸的身体，要么是自知理亏，反正你低下脑袋，不再言语了。

你爸却还在气头上，继续尖着嗓子呵斥你：“你趁早把你车上那些酒瓶子给我扔了！要是再让我撞见你喝酒开车，看我不把你的车给砸了！”说完，转过身一撅一撅地走出了房门。

我把东子交给王芸，临走又叮嘱你说：“快把那些东西都扔了吧，你爸最近血压越来越高，医生说他不能见气儿。你可别把他再气出好歹来！”

这件事儿过后，你老实了一段时间，但没出一个月，就旧病复发，又喝上了，而且还被你爸撞了个正着。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那年的夏天。吃罢晚饭，你爸跟几个老头儿正坐在大门外的空地儿上乘凉，你开着出租车风风火火地打外面回来了。兴许是你没瞧见你爸，要不就是喝完了酒精神亢奋，总之你全然没在意那帮老头儿，也不减速，只管“唰”地一下紧贴着他们开了过去，随后又“嘎”地停在了离他们只有几米的地方。几个老头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临了儿又将目光齐刷刷地对准了你爸。你爸爸感到倍儿没面子，又不好意思当场发作，就使劲儿地憋着，憋得脸上青一阵儿红一阵儿的，心里却盼着你能走下车来，跟老几位打个招呼，表达一下歉意。谁知你走出汽车后竟踉踉跄跄地扬长而去，连瞧也不瞧他们一眼。望着你的背影，你爸立马儿意识到你指定是又喝酒了，脸上就更挂不住了，索性站起身，气鼓鼓地回到后院儿，把你做的这些“好事儿”竹筒倒豆子似的全告诉了我。我一听也很生气，就问你爸打算怎么办。你爸就让我到前院儿去把你找来，想好好收拾你一顿。我就劝他先消消气，说你毕竟都当爹了，不能再用小时候的那套办法了。你爸冷静了一会儿，又说他不会拿你怎么样，只想跟你讲讲道理。我看他的火气确实消了不少，就去了前院儿。

你果然又喝了个烂醉，正“呼呼”地吹着电扇，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醒酒。我嘴里骂了几句，走过去把你弄醒，让你马上到后院儿去见你爸。你说什么也不去，像只癞皮狗一般赖在床上给我装迷糊。我就跟你说你爸正怄气呢，他最近血压一直居高不下，你要再不去他会更生气，保不齐会被你气死过去。你一听也犯起了含糊，最后实在没辙了，才不得不跟我一起来到后院儿。

当我们前后脚走进堂屋时，发现你爸早就泡好了一壶茶，正在等你过来。茶桌上还规规整整地摆着一盒烟和一只打火机。我有些吃惊，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瞥了他一眼。他悄悄地给我递了个眼色，让我在一旁坐下，之后又拿嘴努了一下另一张座椅，冲着我身后的你说：

“坐吧！”

你跟我一样，也有些纳闷儿，不由得扭头看了看我。

我坐下来对你说：“叫你坐你就坐呗？还愣着干嘛！”

你这才坐下来，缩头缩脑地一句话也不说，像个等着挨呲儿的小学生。

你爸见你也坐下来了，就抄起桌子上的茶壶，“呼噜噜”地为咱俩各倒了一杯茶，对你说道：“我知道你今天又喝酒了，可我不想再骂你，只想跟你好好聊聊。”

你爸说着，又顺手拿起桌子上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了一根烟卷儿。我刚想阻止，却看他并没有点火，只是将烟卷儿横过来放在鼻子底下“呼哧呼哧”地闻着，就又把话咽了回去。

只听你爸又说：“看来你喝酒就跟我原先抽烟一样，都上瘾了，别人再怎么劝也没用了。知道我为什么能把烟戒掉吗？”

“不知道。”你抬起头来，迷迷瞪瞪地看着你爸，“为什么？”

“因为我很清楚，我的血压这么高，要是再抽下去一准儿会没命的！”你爸猛一下将手中的烟卷儿撅成两截儿，一用力，“嗖”地朝门外丢去，“你现在没有我这样的压力，总觉得喝几口酒没什么大不了，殊不知你酒后开车的危险一点儿也不比我继续抽烟来得少。我身体不好，这辈子基本上就算废了，说不定哪天俩眼一闭就过去了。你可是家里的顶梁柱，一家老小往后全指望你了。你这么不在乎自个儿的安全，岂不是在拿全家人的命开玩笑？”

你吃不准该怎么回答，没趣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重新低下脑袋，开始不停地抠手指头，好像指甲缝里藏着什么宝贝似的。

你爸接着说：“我知道你心里憋屈，老觉着王芸有问题。先不说你这些想法对不对头，难道你这样喝酒就能把她的问题给喝没了？有事儿说事儿，你光喝酒有什么用？再说你也不能为了自个儿的憋屈，让一家人都跟着提心吊胆啊？我跟你妈都这把年纪了，按说不应该再管你们的事儿，可我们实在看不下去了，要是再不说说你，没准儿全家人都会跟着倒霉的！你就是再浑，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会不懂吧？”你爸说罢，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死死地盯住了你。

我也忍不住接过话茬儿说道：“还有，你一喝酒就打人家王芸！就算她真像你想的那样，咱也得有理说理、不能随便打人不是？再怎么说你也是个爷们儿，动不动就打女人算哪门子能耐啊？她娘家离得远，在这儿也没个亲戚伍的，要是传扬出去，别人还不得说咱欺负人家啊？”

听我们讲完，你停下了抠手指，却半天没吭声，末了儿，才慢慢抬起头来看看我和你爸，无精打采地说：“你们放心吧，打今儿起我决不再喝酒开车了！我说到做到。”

打那儿以后的几个月里，你当真滴酒未沾。但到了这年冬天，你还是禁不住诱惑，又开着车去跟彭三儿一起喝酒了，而且还造成了严重车祸。正是那场车祸，害得咱家家破人亡，而就在你这次撞翻彭三儿的头两天，又告诉我说那次车祸是被歹人算计了；可是还没等你给我细说，你就再也不能开口讲话了，我至今也没闹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不过我相信，你要是后来真能管住自己、不再酒后驾车的话，是断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故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