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写就的历史

王辉

　　在大观园里，有才情的女孩子不少，但是有格局的女孩子不多。像林黛玉那么大格局的女孩子更是屈指可数。

这一回书上半部分写林黛玉作了五首诗，对历史上五位名气很大的奇女子作了一番评判。这些评判很有见地，宝玉读来很是叹服。这就是林黛玉吸引宝玉的地方。她不是一个大家眼中的病美人，不是一个只会弄行为艺术的多愁伤感的痴情女，她有着很深的文化修养，她思考问题的深度超出了普通的生活视角。她为什么不劝宝玉走仕途经济的路子，就是因为林黛玉认识到人读书不是为了功名，而是为了活得明白。薛宝钗又在不合时宜的时候闯入进来，可是她同以前一样，理解不了黛玉的境界，也理解不了宝玉和黛玉二人之间的默契。她一本正经的老学究腔调的确只会让人生厌，她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生活信条便是她和黛玉的人生距离。

西施、虞姬、王昭君、绿珠、红拂这五个女孩子在历史上都很有名气。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几个女孩子曾经写就了历史。林黛玉之所以为这几个女孩子作诗，就是因为这几个女孩子活出了自己活出了个性，她们都选择了一种决绝的方式去表现生命的纯粹和高洁。在林黛玉的心中，她们就是女神一样的存在！

　　先说西施。她本是当年越国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因为长得出众，被越王勾践选拔出来送到吴国，在吴王夫差身边卧底，蛊惑吴王，最终颠覆了吴国政权，帮助勾践复国。按说西施的一生轰轰烈烈，传说最后的结局竟然是她爱上了吴王夫差，吴国兵败，她殉夫差而死。所以在第一首诗里，林黛玉就感慨：东施长得不美，一生也默默无闻，可是她一直到老都可以悠然自得在村头的小河边浣纱。林黛玉觉得西施是一个很了不得女孩子，可是她觉得东施的那种平平淡淡的一生也很幸福，很值得人羡慕。这看上去很矛盾，实际上态度很明朗。

　　第二个是虞姬。林黛玉的这首《虞姬》，写的悲壮，大气，豪放。读之宛若李易安的《乌江》。林黛玉读那一段历史，也在读虞姬这个女孩子，她读出了生命的壮美与凄凉。项羽四面楚歌之际，虞姬在为他跳了一支死亡之舞后，自刎倒下。她知道跟随了项羽，就注定了自己玉碎的人生。但是，她的选择是坚决的，是永不后悔的！林黛玉说，你看给刘邦打过天下的黥布，彭越，他们最后被砍成肉酱，死的很难看。比较而言，虞姬的挥剑一刎的确让人觉得凛然大义！

　　第三个是王昭君。王昭君一直被关在后宫，是皇帝三千佳丽中一个。真正让王昭君有名气的是她被远嫁匈奴：“绝艳惊人出汉宫”，她要走了，大家才发现她是那么美。晚了，王昭君是肩负着重大的政治使命去边塞的。在没有出汉宫以前，王昭君的生命一直处于一个被囚禁的状态，被侮辱的状态。如果不是历史把她推出来，她可能就一直那样，直到老死在深宫。可是和亲匈奴改变了她的人生：匈奴的首领很爱她，他们骑着马，奔驰在无垠的大草原上，吃着牛羊肉，唱着悠长粗犷的歌儿。这种生命状态是王昭君出宫之前完全没有过的，是她的新生。所以她要感谢那个叫毛延寿的画家。

　　第四个是绿珠。绿珠是晋朝富豪石崇的妾。石崇有很多妾，喜欢哪一个，哪一个就是掌上明珠；不喜欢哪一个，哪一个就是石头瓦块。幸运的是石崇一直很喜欢绿珠，当然是绿珠的魅力足够大。可是一个叫孙秀的看上了绿珠，非要抢走绿珠不可。“女人如衣服”，石崇也心动了，想把绿珠让出去。可是绿珠想她不是一件衣服，不是一会儿属于石崇，一会儿属于孙秀，她属于她自己！于是，绿珠跳楼自杀了。绿珠的人生原本一直处于被选择的境地，可是当一个生命觉醒的时候，她就会做出一个惊人的选择！

　　最后一个是红拂女。红拂女是《虬髯客传》里面的一个侠女。一开始她是杨素家里的一个小歌妓，被挡在层层叠叠的帘幕之后，天天活得像行尸走肉。李靖的出现，让红拂女眼前一亮：眼前的这个男子，虽遭遇穷途，却依然豪气冲天，谈吐不凡，着实是个大丈夫！李靖的出现激发出来红拂女心底的侠气，她决然地跟他出走，不再做一个尸位素餐的小歌妓。女孩子私奔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代价的，但是遇到了对的人，就都值得。像当年的卓文君，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就把她勾走了！

　　林黛玉敬重这几位女神，她虔诚地祭奠她们。一开始我说这就是林黛玉的生命格局：她虽然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可是她已经意识到了生命不可以依附别人；不可以没有尊严；不可以活成行尸走肉；不可以没有抉择；不可以没有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