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妈（小说） 文/刘旭

梅雅

大妈给我的童年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她是我家邻居，衣着朴素，年岁不大，但头发花白，粗糙发黄的皮肤，满是褶皱，身体瘦弱，如秋风中的一朵黄花。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们两家关系甚好。大妈在妯娌中排行老大，因此，人称大嫂，我们孩子自然称她“大妈”。

大妈是我们邻村人，嫁过来时，年方十八，正是妙龄之际，那时的大妈，虽个子矮小，但浓眉大眼，面容姣好，即使称不上大家闺秀，也绝对算得上小家碧玉。

成家之后，大妈和众多乡村女人相同，勤劳持家，生儿育女，男人被招至宝鸡工作，成了一位电表仪器厂工人，村里人都羡慕大妈，大妈脸上也荡漾着春色。

大妈性格开朗，待人随和,邻里关系和睦。男人虽不在家，但大妈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孩子听话懂事，长得茁壮健康，地里的庄稼也被大妈侍弄得肥壮油绿。男主外女主内，日子就这样温软细腻的流淌着。

然而生活总是不会如人所愿，那些旧时代的女性，她们勤劳贤惠，任劳任怨，却无法掌控命运，只有牺牲奉献。

男人少言寡语，斯斯文文，一脸温和。每年夏秋两忙及春节回家个把月，就返回单位，按理说一家人聚少离多，男人回来，全家应高高兴兴，其乐融融，但大妈一家却并非如此。原因是那个被男人带回家的城里女人，自我懂事，似乎那个女人就跟随着男人。听说她与男人是同事，是陇西人。那个女人论长相不及大妈，但皮肤白皙，打扮时髦，红毛衣，黑色A字裙，烫着流行的波浪卷。在那个物资缺乏的八十年代，是绝对新鲜与时尚的。女人偶尔会带来一个小姑娘，那个小女孩特像她的母亲，小眼睛，大嘴巴，一头卷发，穿着小纱裙，活脱脱一个洋娃娃。听大人们说，女孩是男人的。我的确也听到过女孩叫男人“爸爸”。

女人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身份。每次回家，和男人夫唱妇随，一起双双把家还，这时的大妈倒成了外人。因为房间有限，他们三个人同睡一张床，同吃一锅饭。孩子们也早已习惯，只是不怎么和女人说话，女人也不理他们。每次他们回来，大妈从来不哭也不闹，将所有的委屈憋在心里。年轻的大妈头上渐渐有了白发，皱纹也渐渐爬上了她白皙的脸庞。大妈变了，变得沉默了，也不再笑了，但仍然勤劳地操持着家务。

男人回来，大妈就时常来我家找妈聊天，她告诉妈，自己只为孩子，只要男人养大她的孩子，儿子接了他的班，她也就了无牵挂了。说这话时，她一脸平静，看不到一丝哀怨和悲痛，但目光里却满含苦楚。大妈不是没想过离婚，但自己解脱了，苦的却是她的三个孩子，女人本柔弱，为母则刚，大妈爱她的孩子。

为了孩子，她什么苦都能吃。她不能吵，她得忍，她得打碎牙齿往肚里咽。男人一旦抛弃她们娘几个，往后受苦的准是孩子。大妈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邻村那位中学副校长，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嘛!家里有妻有子，却在外另有家室，常年不归。

那个女人跟着男人和大妈一起下地，但从不干粗活累活。家里大妈做饭，女人对乡下饮食不习惯，会挑三拣四，但从未听到大妈家有任何吵闹声，日子平静如水，就这样一天天流过。

支撑大妈一路走来的是她的三个孩儿，他们是大妈心中的阳光，是大妈的希望与梦想，温暖着大妈一路踏雪而歌。岁月永远不会辜负每一个用心生活的人，一切都交给岁月，它会给你最好的答案和结果。

在我上小学六年级时，大妈的两个女儿相继出嫁，儿子也如愿以偿接了他父亲的班，成了一名工人，成家之后，在宝鸡安了家。儿媳是本村人，性格爽朗，泼辣能干。儿媳进大妈家不久，男人退休在家，女人依然在身边，进进出出，如素日平常。儿媳无法忍受，对女人破口大骂，将其轰走。大妈隐忍了一辈子，但儿媳不会顾忌，况且做得没错。这种在乡里人看来，伤风败俗的事情，年轻的儿媳不能忍也无需忍，从此再未见过那个女人。听村里人说，她回了陇西与乡下丈夫共度余生。

人这一辈子，该来的会来，该结束的终将结束。干净而来，干净而去，所有的恩恩怨怨终有结果。大妈苦熬了大半辈子，在晚年终于盼来了自己生命中的春暖花开。

随着那个女人的离去，日子从里到外真正恢复了平静，最终陪在男人身边的还是大妈。大妈一生的隐忍终究换来了男人的回心转意，男人依旧斯斯文文照顾家庭，与大妈一起含饴弄孙，安享晚年。

一晃多年过去了，年近古稀的大妈，因为疾病，在那个雨水涟涟的秋日与世长辞，带着屈辱和悲苦。村里人说，大妈忍辱负重一生，老了，男人刚开始对她好了，她却离世，真是无福之人。

幸与不幸，也许只有大妈自己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