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2022年的这个夏天,我来到了临沂王羲之故居。书圣王羲之离开临沂已经1710年,今日一来,我竟一下跨过了上千年的时光。</p><p class="ql-block">王羲之故居在临沂市兰山区北涑河南岸不远处,规模不小。它虽处闹市,但却宁静。传说中王羲之用于洗砚的那个洗砚池,就在羲之故居晒书台前。洗砚池好大,占去了大院南边的绝大部分。池边的道路、垂柳、碑廊、亭台楼阁,水池北面的假山奇石、曲径流水、古树残碑,以及那座气势恢宏的庙宇,让整个故居恬静幽雅,又略带一丝荒凉,行走其间,让人陡然产生一种穿越感。这里静静的,过往的一切像穿行在假山奇石间的流水,一波一波地把自己的所有都投放在生命的波澜里了。</p><p class="ql-block">洗砚池最先吸引我的是洗砚池亭阁下,那两个分坐在石桌两旁正在认真读书的孩子,他们让我想了很多,也想得很远。据聂邦瑞先生讲,王羲之于公元303年在琅琊国治所开阳县城(临沂城)内王氏大院出生,“永嘉南渡”(公元307年)时,琅琊王司马睿和琅琊王氏渡江南迁。当时,因为琅琊王母亲夏侯太妃病重,没有南迁,留在开阳城养病。王羲之祖母夏侯氏是夏侯太妃的妹妹,即王羲之父亲王旷的姨母。为照顾夏侯太妃,王羲之和祖母、母亲等人必须留在琅琊国。直至四年后,即公元312年,夏侯太妃薨后,王羲之才和祖母、母亲、三叔王彬等才南迁建康秦河畔乌衣巷(此时王羲之九岁)。南迁之前,王羲之在父辈的影响下,应该在洗砚池仿写、洗砚过,哪怕只是在这个蝉鸣蛙叫,开满荷花的池塘边玩耍了几年,也不妨碍,无论怎样讲,被尊为书圣的王羲之——这棵中国书法史上的参天大树——是从这里开始生根发芽的。</p><p class="ql-block">王羲之之父王旷与琅琊王司马睿关系密切。他与后来成为东晋丞相的王导和东晋权臣王敦是堂兄弟。年幼时王羲之即经父亲和叔父指点学习书法,后师从卫夫人,在学习钟繇的书法过程中,对书法加以改革,使楷书和行草书“终至定型和成熟” 。</p><p class="ql-block">我在洗砚池西北方一处售卖旅游产品的店铺,用手机拍了一张王羲之《兰亭序》拓片照片。拓片给人一种深邃稳重,淡雅忧伤之感。《兰亭序》是王羲之于晋穆帝永和九年所作。那个春天里,王羲之约谢安、孙绰等41个文友,在会稽山饮酒赋诗。王羲之乘着酒兴,使用鼠须笔、蚕茧纸,挥毫泼墨,一气呵成,《兰亭序》就这样定格在历史的天空。酒醒后的王羲之发现书写太潦草,重写数十遍,却已无法超越。恰恰是这幅“勾抹错讹近20处”的《兰亭序》,被宋代书法大家米芾称为“中国行书第一帖”,被历代书界奉为极品。</p><p class="ql-block">当历史的时光缓缓进入唐代,手捧《兰亭序》的唐太宗如获至宝,爱不释手。为了让朝野上下体味王羲之书法的独特魅力,唐太宗下令欧阳询、虞世南等人临摹此帖,分别赐给其他的诸侯及王孙贵族。贞观二十三年,唐太宗逝世,随着唐太宗的离去,王羲之《兰亭序》真迹也随之在人世间消失。但是大书法家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冯承素等人的摹本还在那里,《兰亭序》得以传承。</p> <p class="ql-block">历史的时光中,总有这么一些秉持着文化自觉的人,他们像火炬接力那样传递着美的信息。洗砚池,王羲之走了,又有好多人来了,明万历二十六年,沂州知府钱达道将《停云馆帖》中王羲之书贴摹刻在石碑上;清乾隆知州李希贤在这里倡建“琅琊书院”……后来,启功、沙孟海、高小岩、张鹤云等书法家相继而来,在这里留下了规模宏大的书法碑林。</p><p class="ql-block">洗砚池已经不再只是人们挥毫泼墨后用于洗砚的地方,它已经成为具备了一种带有强烈文化色彩和富有内在精神的存在,这种存在含有一个文化群体贯穿古今的共同记忆和情感。今天,当我站在洗砚池边,遥看千年之前的王羲之,遥看成群结队的人们匆匆南下的场景,过往所有的一切都伴随着远去的时光随风消散了。眼前的碑林、庙宇和各式各样的建筑,很难说它们之中的哪一处,哪一点,保留了曾经的式样。一千多年里,这里几经战乱、几经变迁、几经风雨、几经时光的消解,所有的一切已经面目全非。我的目光被一座座高楼大厦严严实实地阻挡。但当我的目光再一次落到眼前正在读书的两个孩子身上时,我的内心砰然一震!这些孩子们难道不是那些走远了而后又赶了回来的这片土地上的希望吗?这样想来时,眼前的这片水域,周围的树木、花草和水中的荷花、莲花,以及游动在浅水里的一群群红鲤鱼,它们越加让人感到熟悉和亲切了。</p><p class="ql-block">是的,正是这片土地、这湾水域,这些从地里、水里长出来的植物,这些活在水里和活在地上的动物和人,一下子把所有的时光聚在了一起。因了这些,一束书圣之光聚焦在齐鲁大地东南一隅的沂蒙大地上;聚焦在这个南北文化冲撞最为激烈的地带;聚焦在一个看似平常的水塘边。他们因为失散而重聚,他们因为存在而轮回。眼前,这些孩子们,他们也会长大,也会走远,他们的每一个轮回,都毫无例外地给活着的人们赋予了新的内容。</p><p class="ql-block">东汉末年,三国之争,及至魏晋短暂统一之后,又迅即走向分裂和对抗。这种分裂和对抗一直延至东晋、南北朝。到隋统一为止,整整延续了369年的时间。由于长期的军阀割据和连年不断的战争,这一时期的中国就像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炉,所有的人,所有的事物,都毫无例外地在这个熔炉里燃烧。在这个熔炉里有刀光剑影,有哭声,有眼泪,有无奈与挫折,有感伤与退避;在这个熔炉里,最终让我们看到的是“野蛮被熔化,内美被提炼。”</p><p class="ql-block">站在洗砚池旁的我,内心由衷地生发出许多感慨,在这片被儒家思想深入渗透的土地上,我所看到的是“玄学的兴起,佛教的输入,道教的勃兴,波斯文化的羼入”,以及少数民族文化与汉族文化和上述种种文化的碰撞与融合。这一切在这里交汇成一个点,一个文化的点,一个出发、归来、再出发的站点。这个站点,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诸葛亮,从这里出发,辅佐刘备三分治天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集儒、佛、道于一身的刘勰,从这片土地上出发,在江南完成了《文心雕龙》的创作,成为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一座高山。也是在这个时期,河南有一位名叫乐尊的僧人,由内陆向着西北方向,来到河西走廊的西部尽头,他找到一座非同凡响的山,那座山在傍晚时分有金光闪耀,如现万佛。乐尊僧人在那座山的岩壁上开凿了一个洞窟,那便是又名“千佛洞”的莫高窟第一洞窟,从此,集儒、佛、道于一身的敦煌艺术开始惊现于世,进而出现了中国历史上的那个盛唐。</p><p class="ql-block">我就要离开洗砚池了,洗砚池很大,洗砚池很静,千年后的洗砚池,它周围所有的事物已经物是人非,洗砚池很大,洗砚池很静,它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相衔接,相交融。洗砚池在这里,洗砚池没有走,洗砚池已经化身为一个文化符号,那符号浓缩成一个饱含中国文化元素的光点,那光点为生命的痛楚和烦恼,为一个个生命的现在和未来找到了指引;那光点与周围无数个相似的光点相衔接,相呼应,相延续。</p><p class="ql-block">它在这里,永远都在这里……</p> <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冯春明,1959年生,山东沂南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有散文、文学评论见于《山东文学》《山东作家》《前卫文学》《时代文学》《青岛文学》《延河》《九州诗文》《当代文苑》《莲池周刊》《时代报告》《中学生百科》《散文百家》等。著有散文集《如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