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宅 文/席晓波

小卜(小科)

<b> </b>搬出老宅已经20多年了,每闲暇时,就不由得想起它。<br> 姐姐和我聊天时总提起家里的老宅,说她经常能梦到它,梦里的老宅子依旧是那么真切,那么清晰,好像她又回了一趟老宅,脸上洋溢着从没有过的那种幸福和依恋。<br> 我和姐姐都是在老宅出生,老宅长大,又从老宅走出。在老宅度过童年,历经少年,为了生活又漂泊于城市。<br> 想起了故乡的老宅,想去了远去的人和事,想去了曾经美好的青葱岁月,趁着周末我和媳妇又回到了故乡,来到了让我魂牵梦绕的老宅。<br> 老宅我回来了,您的孩子又回来了。在您面前我永远是个游子,恐怕这辈子我再也走不出您的影子。 <br> 老宅依旧,依旧老宅。偌大的院落已经没有了昔日的烟火气息,静谧的让人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院子一角偶有几只蟋蟀传来的鸣叫声让人感觉到一丝久违的亲切感。四孔窑洞虽然门窗还在,但整个院落给人一种残垣破败之感,墙角布满了蜘蛛网,各种物件蒙上了尘土。土围墙在风雨的侵蚀下早已面目全非,倒的倒,塌的塌,如驼峰一般高低起伏,墙上的柴门不知何时已荡然无存,院落里的蒿草、酸枣树已齐肩高。我们刚一脚踏进院子,从草丛中突然传来一声急切的鸟鸣声,原来是我们的脚步声惊起一对雉鸡展翅而去,吓得我和媳妇一脸茫然,不知所措。<br> 老宅坐北朝南,依沟边的一处土崖下而建,院子占地将近两亩,院子的崖壁与柴门外的沟边有四十米的距离。在这座中规中矩的院落里有父亲多年来栽植下的苹果,梨,李梅,核桃,柿子……果木繁多,每到成熟的季节,惹得小伙伴们艳羡不已,蠢蠢欲动。<br> 四孔窑洞,一线排开,从东向西依次是两孔客窑,一孔牛窑,一孔灶窑。中间的那孔客窑是四孔窑洞离地最高最深的一个,丈八深,是家里的主窑,除非家里来了贵客,路远当天不能赶回家,父母才留宿此窑。听母亲说,此窑是父亲一撅头一撅头挖出来的,又一架子车一架子车把土倾倒下门前10米开外的大深沟里,历时三年。当时父亲和她结婚不久,还没有姐姐,母亲体弱,父亲坚决不让母亲参加挖窑的一切活计,只让母亲每天按饭点送饭就行,他坚持一个人劳动,在没有农活的日子,挖窑就成了父亲的全部内容,其艰辛程度可想而知。<br>我钦佩父亲锲而不舍,百折不挠,又常常怀疑瘦弱的父亲能完成这么浩大的工程,这需要移动多少土方量呀?看着眼前的窑洞,我被父亲的壮举震撼住了!这就是我瘦弱的父亲一䦆头一䦆头挖出的窑洞,整个窑壁平整细密,窑口和窑顶一线向内。连专业修窑匠对父亲的手艺赞不绝口,连夸父亲是个能人。<br> 老宅的四季都是美的,美的让人陶醉。<br> 春天,老宅掩映花的世界,花香扑鼻,蝶飞蜂舞,空气清新,好不惬意;夏天,老宅绿树成荫,我和小伙伴们一字坐在苹果树下的石条上,缠着父亲给我们讲三国说西游话封神。仲夏的天气热浪滚滚,我和姐姐取出自己积攒的几分钱,跑到3里之遥的村代销站一人买一根二分钱的凉甜冰棍,冰棍入口浑身顿觉凉爽,往往走在返家的半道上一根冰棍早就入肚,我们不是恨冰棍不不经吃就怨路长;秋天,丰收的季节,更是我和姐姐贪嘴的日子,家里的苹果,酥梨,大枣,核桃时令水果都相继成熟,吃完这个吃那个,嘴巴是闲不下来的,常吃的我和姐姐经肚皮滚圆,心满意足,这才方肯罢休;冬天,万物萧杀,老宅的那片热炕就成了我和姐姐争相挤占的地方,我们偎依在母亲的身旁,看着她为我和姐姐缝补衣裳,撵绳拉鞋。缠着母亲给我们剪纸人,剪大马,剪花鸟虫鱼。纸张随着母亲的剪刀的舞动,一个个活波可爱的精灵瞬间就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喜欢母亲的剪纸,把她剪的人物动物当成至宝,和姐姐竞相保存,比谁书里面夹的作品多,以此为荣。记得有一年,我为了一副孙猴子,姐姐为了一副哪吒闹海,母亲烧炕,我和姐姐争着扫地,母亲做饭,我和姐姐争着拉风箱。那几天,我们争着第一个完成作业,争做母亲的乖乖娃。在老宅的冬日,大雪封门,堆雪人,打雪仗就成了我和姐姐最热衷的游戏,整个院子不时留下了我和姐姐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母亲总爱说,闺女,你和娃疯的没样样了,再这样疯下去,长大了看谁要你哩!我们才不管母亲的告诫,越发疯的起劲,笑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的。母亲又说,看把我两个娃娃笑瓜了。更有趣,莫过于天降大雪日子,鸟儿饥肠咕咕,我和姐姐的机会来了,在院子中间扫出一片空地,筛子檐口撑根木棍,木棍上拴一截长绳,筛子下撒一把小麦或者小米,绳头缠在手里,埋伏在窑内,虚掩上窑门,等着鸟儿自投罗网,心情好不紧张和刺激。最让人喜欢的莫过于老宅的夜景,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天上的星星熠熠生辉。站在家门口的沟边遥望着对面的县城万家灯火,霓虹闪烁,美丽繁华。多少回,我心里总闪出一个梦想,啥时候我也能成为这城中人,与美好同在。<br> 家门口的墙角处,不知何年爷爷所植的一株晋枣树,每到秋天,枣儿压满枝头,色泽殷红,香脆干甜,我和伙伴们趁父母下地,盯人的盯人,摇树的摇树,捡枣的捡枣,吃的大家抚肚而歌,欢快异常,忘乎所以。此刻,我的话语比圣旨都灵,孩子莫敢不从。这种孩子王的欲望得到短暂的满足,我心生感叹,原来掌握优势资源的感觉竟然如此美妙。<br> 沟边有一碗口粗的榆钱树,待到春深,榆钱满是枝头,家里缺粮,饥饿最终战胜了恐惧,我也顾不得掉下深崖的危险偷偷地爬上树,一把把榆钱不知撑起了我多少次瘪下去的肚皮。<br>当年就在这个院子里,每年霜降开始,父亲和母亲从深沟担回来一担担柿子,铺的满满一棚,桔黄一片,泛着红光,像夕下的晚霞,映的人心里暖暖的。就是这一担担柿子,为一家人换回一年的吃穿用度,为我和姐姐筹够学费。<br> 当年就在这片热土上,我和伙伴们一起学习,一起玩耍,一块抓蛐蛐,一块爬树逮秋蝉,一块土里刨蚯蚓,又一块下象棋,为一子的得失,往往掀翻棋盘,吵得不可开交,互不服气。姐姐或者父亲听闻我们起冲突,结果我自然免不了被他们一顿责备。因为他们知道我爱悔棋,不认输,是那种不答应不甘休的主。<br> 当年就在这个院子里,家里只有一块电子表,而且还被父亲戴着出了远门,早晨上学我只能根据鸡叫和一惯的感觉起床的,记得有一次,月光皎洁,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霜降,我还以为我迟到了,急的我火急火燎地赶到学校的时候,学校寂静一片,看门大叔责怪:“这娃,你怎么来这么早,现在凌晨四点呀!你们家没有表吗?”我没有吭声。大叔看着我脖子一个劲往衣领里缩,又说:“碎怂,快进屋里来,避避寒气。”说完话,他蹬掉棉鞋,钻进被窝,一眨眼间,已是鼾声四起。我进屋后,偎依在火炉的旁的椅子上,坐等了一个多时辰,墙外依稀的嘈杂声,杂乱的脚步声逐渐密集了起来,我想上学的时间到了,迅速站立了起来,给大叔道声谢,随手掩上门,一阵风朝教室的方向跑去。<br> 当年就在这座老宅里,我和伙伴们哭过笑过打过闹过疯过,过去的往事历历在目。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如今的伙伴不乏有闰土更有先生者,还有和我一样常年流落在外,流落他乡者,也有居住桃园,躬耕劳作者。官也罢民也罢,各自生活,不相干扰。<br> 大门口的东南角有一片洼地,一米见深,一分大小,唯有夏季天降暴雨,塬面的雨水一股脑朝这片洼地奔涌而来,池满水溢,有水就有了景致,就有了趣味,就有了村里的妇孺三三两两前来洗衣服的场景,更有了娃们的世事。<br> 在这座涝池里,最令孩子疯狂的还数大家光着屁股在门前的涝池里打水仗,赛纸船,装水鬼,扮泥猴,抓蝌蚪,骑骏马之游戏,孩子们成精耍怪,极尽所能,不闻父母呼儿声,终不会散去。<br> 人常说,勤能致富。我从小深信不已,数年前,父亲和母亲为了生计,鸡不叫就起床下地,天麻麻黑才拖着沉重的步履回家,一年一家人只得温饱,贫穷使父母和我没少受别人的欺负,可老宅并没有因此嫌弃我们,在冬日里它给我们一家人温暖,在夏日里它又给我们一家人清凉。是老宅收留了我们,给我们避风避雨,让我们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岁月。<br> 这些年,老宅一直让我魂牵梦绕,在夜深人静时,在想家的时候,我就不由得想起它。忘不了当年的狗吠鸡鸣,忘不了当年牛耕人犁,忘不了当年摘柿子时人声鼎沸,忘不了当年收麦子时的紧张与忙碌,忘不了清晨去深沟挑第一担泉水辛苦与欢畅,更忘不了曾经逝去的一个个父老乡亲与渐行渐远的亲人,和当年在这座院落发生的人和事。<br> 一件黑老布汗衫,一条补了又补的裤子,一双千层底的黑色布鞋,一件碎布头拼成的花书包,一日两餐不是玉米面就是高粱面的主食,每天总想着饱食一顿白馍细面,那该多么美好奢侈呀!见啥都好奇,见啥都想要,但见啥又不敢要,囊中羞涩的境况一直困扰了整个我少年时期,美好的幢景一次次败给了冰冷的现实。<br> 多年来,我一直坚持阅读,这个嗜好是我从小受父亲的影响养成的,我感念父亲留给我的那些藏书,搬家几次,但书一本没有落下,是书本给了我力量,让我坚强了起来,实现了个人人生价值,找回了自己的尊严。<br> 二十多年,我睡过老宅的土炕,瓦房的水泥炕,家属楼里的席梦思床,可终了我还是喜欢老宅的土炕。也许我是土命的缘故吧,总忘不了那清香的泥土味。人啊,还是要睡在土炕上,才能获得最终安宁和平静,才能睡得踏实,就像睡在母亲的怀抱了一样温暖,一样舒服。<br> 看着屋里陈旧的家具,仍旧摆放的井井有条,土墙上的一张张彩色画张,好像在向来人述说着这屋主人当年是如何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的点点滴滴。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多少年后谁还会记得。谁还会依稀记得这座老宅的主人,他姓张还是姓王,他们的子孙如今飘落何处。<br> 答案是肯定的,也可能是否定的。<br> 父亲常说,人是宅子的柱子。如今柱子不存,宅子只能渐渐消亡。像我们村的寺庙,听老辈人说,以前的寺庙殿宇宏伟、雕梁画栋、香火旺盛、林木葱郁,翠竹环绕。文革破四旧运动,寺庙未能幸免,毁于一旦。寺庙房梁,檩条,砖瓦被村民拆下建成了学校,神像让红卫兵砸烂推下沟去,三个寺僧闻听风声不妙连夜遁逃,一本本佛学典籍被一群无知者焚为灰烬。庙宇就这样被一群所谓最革命的人作践了,夷为平地,片瓦不存。站在这块庄稼地前,如果村里的老人不说起,有谁能想到就在这里-------几十年以前会有一座宏伟的寺庙,逢每月的初一、十五,有不少善男信女前来烧香祈福,还有拜佛祈福还愿的,据说很灵验。<br> 数年后,老宅还会在吗?它没有寺庙的松木檩梁,蓝砖青瓦,它只是四只挺立的土窑,谁会去在乎它,也许它还会继续这样破败着。它将是我生命里永远也挥不去得思念和忧愁,那些深刻的记忆,就像一个个烙印,融入了生命,镌刻在我的心房,值得我会用一生去品味。<br> 时间的流逝,岁月的推移,都不能使我对老宅感情暗淡、消失。此生注定我将永远停留在别人的家乡,可故乡的老宅是我今生永远也做不完的梦。<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