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要翻身,就去当红军

寒鬆

百年党史 奋进红后—— 成都红后艺术团庆祝建军95周年故事讲述活动 (编者语)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这是一个难忘的时刻。九十五年前的今天,南昌城头冲锋的号角, 如同浩荡春雷,宣告了人民武装的诞生。九十五年风风雨雨,九十五年光辉历程, 我们永远铭记这个光荣的日子——八月一日。你看,那军旗猎猎飞舞;你听,那军歌高亢嘹亮。在全国各族人民满怀喜悦迎接党的二十大即将召开之际,我们迎来了人民军队建军九十五周年的节日,同时,今年又恰逢是红四方面军入川九十周年。在此,我们推出我团团员吉晓江的岳母、老红军李明的回忆录《穷人要翻身,就去当红军》供大家惠阅。<br> 用歌声演绎昂扬奋进;用朗诵播撒铿锵军魂;用文字描绘先辈事迹;用诗词传送激扬人生……<br> 我们红后人汇聚一堂,用不同形式讲述父辈和我们自己的故事,抒发共同心声:传承红军精神,弘扬红色文化;愿党旗永驻我心,祝祖国繁荣昌盛! 策划:李宝川 贾远征<br>美篇编辑:罗寒松<br>文稿、图片提供:吉晓江<br>审核校对:高翔 刘鸣江 阚晓娟 今年是鄂豫皖红军入川90周年,在“八一建军节”95周年前夕,我不由想起了我的岳父陈学品、岳母李明两位浴血奋战、驰骋疆场的老红军。我又一次翻出由我岳母李明口述、其子陈新民哥整理的回忆录,反复翻看,感慨万千。根据我手中的文字材料,略作修改补充,并命名《穷人要翻身,就去当红军》,将其向朋友们推出,以追思先烈,激励世人,传承后人。<br><h3> 吉晓江 2022.7.20.</h3> <h5>吉晓江的岳母、老红军李明</h5> <h1><b>穷人要翻身,就去当红军</b></h1> 我叫李明,1920年出生在四川达县 (今达州) 60里外的一个穷山沟——李家垻。还在我没有完全懂事的时候,父母就相继离开了我。我的父亲给当地的大地主李寿图打长工,是佃农 (家中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家里一贫如洗。母亲是一个勤劳善良的农家妇女, 每天除了农田劳作,就是替别人缝补浆洗。一 家人吃糠咽菜,过着有一顿无一顿的苦难生活。母亲死了无钱安葬,用床上的破草席把母亲一裹,悄悄地掩埋在荒山野草中。我和父亲相依为命地生活着。过了三年,伪保长带着一帮打手又抓了我父亲的壮丁。那时我年仅七岁,成了孤儿,陷入孤苦零丁、无依无靠的悲惨境地,生活迫使我沿街乞讨。<br> 大地主李寿图当时管几个庄子、几十家佃农、48个作坊,还办得有砖瓦厂、纸厂,是当地的一霸。他听说我在街上讨饭,就指使人把我抢到他家干活。我每天放养着两条大水牛,年幼瘦小,常被水牛拖到田里,滚得一身泥水,晚上一身骨头像散架似的疼痛。如果牛吃了秧苗,我还要遭毒打。地主不仅要我放牛,每天还要我打一、二百斤猪草,还要洗衣服,吃的是烂洋芋和糠窝窝头。稍不如意就是一顿打。 大巴山的冬天,冰天雪地,我却没有一双鞋、一件棉袄、一床铺盖。 脚冻得裂缝,鲜血直流。晚上睡在牛棚里,挤在牛身边取暖,过的是牛马不如的生活。<br> 我人虽小,可脾气倔,任你地主怎样打,我也不会哭一声,也不求饶。因此人们都称我“李蛮子”。<br> 1932年的四川,军阀刘湘、刘文辉、刘存厚、田颂尧、杨森等连年混战,民不聊生。共产党在敌人的薄弱环节,偏僻的营山、达县、开江等地区发动农民起义,组织了川东游击队,逐渐建立了游击根据地。 在地主李寿图的造纸作坊里,有一个长工叫洪成松(1932年参加川东游击队,在反六路围攻时牺牲),人称“舀纸匠”。他不满地主的剥削和压迫,秘密参加了王维舟同志领导的川东游击队。一天晚上,红军游击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李家坝,在贫雇农家中秘密串联,给大家讲“打土豪,分田地,家家有田种,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我一听,这不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吗?我哭着闹着要参加红军。洪成松看着我,非常犹豫。我年龄太小,个子又矮。红军游击队要行军打仗,风餐露宿,这样的女孩子怎么受得了呢?我心里想,我不知那天会被这个黑暗的社会吞没。我就拉着他,哭喊:“我不怕苦,什么苦没有尝过,什么罪我没有受过?在这里我迟早要被阎王收了去。你不能见死不救啊!行军、打仗、牺牲我都不怕,当红军,死了也是英雄”! 他牙一咬、心一横,决心救我出苦海。当时听说红军身穿灰布军装,头戴五角星,都是一些青年男女。他们号召穷人拿起枪杆子闹革命,推翻地主老财的压迫和剥削,为劳苦大众求解放,打土豪、分田地,要使劳苦大众过上好日子。我听了既新鲜又高兴。没过几天,我发现乡里的男女青年走了不少,连我的一个表哥牟正茂(达县牟家坪人,1933年参加红军,解放后曾任成都市委财贸部部长,四川省农业银行行长)也当红军去了。更早一年参加红军的还有我的一个叔叔李光夫(当时已是红四方面军青年干部训练班的指导员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长征时在红四方面军政治部任科长,解放后曾任贵州省军区政治部主任,四川省军区顾问)。就这样我跟着游击队走了。在游击队,洪成松给我起名李开祥。从此没有人叫我“李蛮子”了,暗无天日的日子结束了,那时我才13岁。 参加红军后,我们立刻投入了打土豪、分田地的斗争。我时刻也没有忘记李家坝,没有忘记对大地主李寿图的仇恨。 终于有一天,洪成松和我随着红军游击队开赴李家坝,我第一个冲进李家大院。李寿图昔日的威风一扫而光,全家老小,带着金银细软,如丧家之犬,夹着尾巴逃跑了。事后听说,李寿图知道“李蛮子”参加了红军游击队,竟活活吓死了。昔日为人看不起,受人践踏的女奴“李蛮子”不见了。一个昂首挺胸、扬眉吐气的李开祥回来了。乡亲们个个拉着我的手,搂着我。我们抱在一起流出了激动的泪花。我们共同倾吐着离别的思念,哭诉着昔日的苦难。然后,我揩干眼泪,威风凛凛带着乡亲们打开粮仓分谷米,清理财产。游击队的纪律非常严明,一文钱、一匹布、一丝一毫都不马虎,全部入账。除了部分用来救济穷人外,其余一律上缴。 当时我在达县县委搞宣传工作,由于年龄小,又无文化,所以整天跟在红军哥哥、姐姐后面到处跑,帮她们拿东西,搞宣传。刚开始不知怎样搞宣传,除了知道打土豪、分田地,有饭吃、有衣穿,什么也不懂。后来就向红军哥哥、姐姐学习,向乡亲们讲诉自己的受苦受难的经历,提高群众对打土豪、分田地的思想觉悟。不久,上级派来一个女红军杨忠碧,是鄂豫皖苏区来的,为人非常和蔼、热情。她带着我们工作,常给我们讲革命道理,作阶级分析,宣传红军四大纲领。这时我才更多的懂得一些革命道理。杨忠碧姐姐知道我也是苦孩子出身,从小失去了爱,就从各方面无微不致地关怀我,送我去学习。当我知道去学习要离开杨忠碧姐姐时,我不愿意了,任凭领导怎样做工作也不行。最后杨忠碧姐姐和领导把我叫到队部,一个个威严地板着面孔,我被吓得不知所措,不知犯了什么错误。杨忠碧姐姐严肃地说: 现在给你一个任务,立刻去党校报到,参加学习。如果你不去,就是不服从命令,不服从命令就不能当红军,那就回李家坝去。回李家坝意味着什么,对于我无疑是回到地狱。刚刚脱离了苦海的我无论怎样也不能回去,我只好无可奈何地说:“是,服从命令”。当时杨忠碧姐姐和领导一下子都笑了。接着,他们又严肃地说:不仅要服从命令,还要圆满地完成任务。杨忠碧姐姐立刻为我打点行装,把我送到通、南、巴苏区根据地,进了党校(即川陕党校,设在通江县城原东皋书院考棚;木结构两层楼房。南边靠街一面的石壁上有红四方面军总政治部刻的“赤化全川”巨幅石刻标语)。在党校的学习中,我才知道了什么是无产阶级,什么是共产党,知道了我们的奋斗最终目标是共产主义。 <h5>通江县红军石刻标语</h5> <h5>通江县红军石刻标语</h5> 在党校学习期间,革命形势发展得很快,胜仗一个接一个。1933年5月,红军在空山坝地区激战3天,全歼敌7个团,击溃6个团,共消灭5000多人。接着乘胜挺进,又歼敌2000多人,击退了田颂尧对川陕边区发动的“三路围攻",根据地扩大一倍。6月底,红四方面军已由4个师扩编为4军、30军、9军、31军。从8月到10月,红军先后发动“仪陇、南部战役”、“营山、渠县战役”、“宣汉、达县战役”。1934年8月又粉碎了四川军阀刘湘等纠集的20多万人的“6路围攻”。不到半年,仪陇、广元、昭化、苍溪、阆中、南部、宁强、营山、蓬安、渠县、达县、宣汉、万源的广大地区陆续获得解放。革命发展之迅猛,真是势如破竹,排山倒海。军阀残部被赶到嘉陵江以西地区。 我们党校学员常常走上街头,和大家一起欢庆胜利。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王维舟领导的农民起义军,即川东游击军在“宣汉、达县”战役中,与红四方面军胜利会师,并于1933年10月将川陕游击军改编为红四方面军第33军。宣汉、通江、达县都举行了盛大的游行,到处欢声雷动,锣鼓喧天,红旗飞扬。我们和广大贫苦人民一起载歌载舞,欢庆了三天三夜,那真是盛况空前。贫苦人民扬眉吐气,他们长期受剥削、被压迫而压抑的感情喧泄出来,有如水银泻地、火山喷发。<br> 1933年12月的一天,在党校的阁楼上,我举起右手,面对列宁像和团旗,庄严的宣誓: 保守团的秘密,永不叛变,要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从这天起,我参加了共产主义青年团(1936年10月长征结束到达陕北时,组织上通知我,共青团员全部转为共产党员)。我们开会时非常秘密,楼下有人放哨,上楼就把梯子抽了,封得严严实实。党校学习几个月后,我正式编入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在31军军部搞宣传和看护工作。<br> 1935年1月,红四方面军从通江出发长征,经过旺苍、江油、剑阁、汶川等县,计划爬雪山至懋功地区与中央红军会师。5月,红四方面军总部住茂县,要求各部队积极准备慰问品,迎接与中央红军的会师。部队走家串户,发动群众筹集粮食、羊毛、羊皮、牛羊等。广大指战员也学会了捻羊毛、制毛衣、毛背心、毛袜子。每件慰问品都渗透着红四方面军的兄弟情谊。6月中旬,中央红军第2师4团与红四方面军9军25师74团在夹金山下胜利会师,消息传到红四方面军各部队,战友们极为兴奋。各部队将慰问品集中,用牲口驮着一批批的送往会师地点。仅31军就送去衣服500件,草鞋1000多双,毛袜子500多双,毛毯100多条,袜底200多双。 1935年8月初部队翻越雪山后从毛尔盖进入大草地,开始看到一望无边的草地,觉得大开眼界,振奋人心。谁知道这片草地隐藏着凶险和杀机。密而乱的草,绊着脚。野草丛生的黑色泥潭沼泽地散发出臭味。一汪汪的污水泛着气泡。如果走到坚实处倒好,污泥脏水顶多只齐膝盖,只要一脚踏虚陷入泥潭,无论是人或马匹都会很快被泥水吞没。我眼见一个战士的马陷进泥潭,他用力去拉缰绳,结果连人带马都陷入泥潭,往下沉。我和其他战友见状伸出手要去救他。通司(当地向导)和领导马上告诉大家: 救是救不出来的,连救的人也会陷下去。大家只好停止救援,含着眼泪看着泥潭里的战友和马往下沉。污水淹过了他的腹部、胸部直至头顶。整个人和马都消失在泥潭中。不少战友因此而牺牲在草地。草地的气候变化莫测,时而狂风四起,大雨滂沱,时而太阳高照,时而又是漫天飞雪,冰雹骤降。 我们行军举步维艰,带的干粮吃完,就挖野菜(灰灰菜、野葱、野韭菜等等)。有时把树皮剥下煮来吃。我记得有个小卫生员,姓王,是四川苍溪人,过草地时吃野草、树皮中毒,开始感到肚胀,后来就拉肚子,走着走着一下坐下去就再也没有站起来了。特别是第2、3次过草地,连草根、树皮、野菜都没有吃的了。只能将牛皮带、牛皮草鞋煮或烧来吃,而且每人只能分到一小块。晚上宿营,无帐篷和雨衣,遇到下大雨只好头顶斗笠,几个人背靠背的坐在油布上,互相取暖。野战医院的同志,每人都准备了一根棍子,用来探路,探水草的深浅,当拐杖,还可以当扁担,下雨露营时,三个棍子搭成架子,加上一床被单就成了三角帐篷,四根棍子加一床大被单就是个长方形的帐篷。在过草地的路上经常还会遇到国民党军队和地方土司的阻击围剿,不少战友血洒征途,还留下好多伤病员。当时的医疗条件非常差,药品只有红药水(红汞)、碘酒,洗伤口消毒都是用食盐化成的冷开水,包伤口的纱布绷带是用蒸过的老乡织的土布,用后又清洗血污,蒸过再用。什么消炎药都没有,最后连盐水都没有了,想找点清水也是不可能的。气候又这般恶劣,一些伤员的伤口渐渐化脓,腐烂。很多伤员发高烧,几天后就昏死过去,一头栽倒烂泥中,没吭一声就牺牲了。记得在甘孜休整时,医院设在一座喇嘛寺,住满了伤员。北上第3次过草地翻党岭山,部队都是夜晚悄悄开拔的,给重伤员留下些大烟和银元,以备换取粮食和治疗用。后来听说,我们前脚走,跟来的国民党匪兵和反动喇嘛将他们一个个都杀害了。 翻越雪山(夹金山)前,领导动员我们轻装(轻装为了便于行动)。我们把被褥和厚一点的衣物都送给了当地群众,买了些生姜、辣椒、烈酒开始翻越雪山。长长的队伍好似一条长龙蜿蜒在山坡上。抬头看,头顶是人,低头看,脚底也是人,越往上爬,情况越糟,冷风卷着雪花漫天飞舞,单衣抵不住寒风,脸上、身上象被千万把尖刀刺着,浑身哆嗦。不时地嘴里嚼着辣椒,喝口烈酒。雪山上的积雪深,到处是一片银白色,很难分清那是路,那是崖,一不小心,就连人带马滚进万丈深渊。气压低,呼吸困难,好多人都出现高山反应(头晕、口鼻出血,全身无力),很想坐下来歇口气。但首长在出发前讲了,中途不能休息,一坐下来就有可能永远起不来了。我当时只有15岁,个子又矮小,背着行李,挂了个小药箱,行走相当吃力。有一位大哥哥主动帮我背行李,到了宿营地后大家都坐在地上休息,吃饭的时候我去叫那位大哥哥,但他却永远闭上了双眼。还有一位比我大好几岁的大姐姐和我走在一起,照顾我,因为高山反应,一路上我老犯困,这位大姐就一直牵着我,提醒我。在一次露营的第二天早上,发现那位大姐已经全身僵硬了。他们永远倒在了长征路上,是饥饿和恶劣的自然环境夺走了他们的生命,我至今不知道他们的名字。<br> 1935年8月中旬,部队到了巴西、班佑。听说前方部队在包座与胡宗南的部队打了一仗,缴获了大量武器弹药,还有一些粮食、饼干、罐头、香烟,部队得到一些补充,士气高涨。9月张国焘擅自命令我们重返草地南下,拒绝执行中央北上抗日方针,向川康方向进发,开辟所谓新的根据地,经懋功第二次翻越夹金山到达名山、天全。1936年7月上旬,红四方面军与贺龙领导的红二方面军在甘孜会师。张国焘被迫北上。7月底部队向阿坝方向开进,第三次过雪山草地,10月中旬终于翻过党岭山,通过草地,与中央红军胜利会师于会宁。<br> 自参加红军闹革命至今,身边的战友牺牲了无数,我坚信当年的选择是正确的,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穷人要翻身,只有这条路。我想起了一首红军歌曲,作为结尾吧:<br> 八月桂花飘满林,<br> 打双草鞋送亲人。<br> 穷人只有一条路,<br> 穿起草鞋当红军。 <h5>老红军李明(二排左二)、苏平(四排左三,吉晓江的母亲)出席成都市第七次妇代会留影</h5> <h5>老红军李明老年照</h5> <h5>达州红军亭</h5> <h5>达州红军烈士陵园</h5> 编后记:老红军李明建国后转到地方,先后在达县、重庆从事隐蔽战线工作,后在乐山、成都交通运输部门从事人事、组织工作,1965年离休,2009年因病去世。文中提到的表哥牟正茂,是我团老团员牟光灿、现团员牟公元的父亲。 (文中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