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

福全

本文转自：南通日报文/海德煤油灯，曾经是狼山脚下农家的“小太阳”，伴随了我20年，照亮了我青少年时代成长的路。煤油灯，即小玻璃瓶里装上煤油，瓶盖上凿个洞眼，用一根绳芯浸在煤油里，绳头从瓶盖穿出来，这叫“灯捻子”，用火柴点着，小火苗闪闪烁烁，发出的光亮照耀了黑暗。黄昏时，舍不得用，黑暗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房屋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时，才点亮煤油灯——豁然开朗，整个房间亮堂起来。我有个住在姚港的小伙伴，名叫施印国，他外婆和我们在一个村子里。他每次来外婆家都带来不少“小人书”，我们互相借阅。《三国演义》里关公秉烛读兵书，这个画面印象特别深刻。我只好在煤油灯下看小人书，家里怎么不买蜡烛呢？没钱呗。难得，我家还是买蜡烛的，那是过年的时候，也就是过春节时，买上几支红蜡烛，除夕夜点上，红红火火、亮亮堂堂，再加上大红的“福”字，新贴的对联，过年的气氛骤然热烈浓烈起来。高兴不了几天，我们又回到“煤油灯时代”。煤油灯，也有高光时刻，那就是用美孚灯。美孚灯是舶来品，玻璃瓶上装着的玻璃罩，可拆卸，旁边有个可以调节火苗的扭手，这是有钱人家用的照明工具。像我们贫困人家是万万舍不得买的，耗煤油多，又是易碎品。没钱人也有没钱人的办法，依瓢画葫芦，仿制一个玻璃灯，我的姑父就做了一个。姑父家离我家大约一里地。每次他来我家都是沿着名叫“长沟”的河边走来，我们站在家门口，黑夜里看着一盏灯倒影在岸边河水里移动，远看像火荧虫在飞，越来越近，就知道姑父来了，父母泡好了茶等待……姑父来了，首先吹灭了玻璃灯里的火苗。这是他自己动手做的可以提着走的“土灯”，四周嵌着玻璃，上面用铅皮做的顶盖，再大的风都不怕。后来，我父亲也做了一个。夏天的夜晚，父亲提着玻璃灯带着我到长江边芦苇荡里捉蟛蜞。蟛蜞类似螃蟹，体形略小、壳是方的爬行动物。大白天捉蟛蜞不容易，爬起来张牙舞爪，见到人立刻钻进洞里。夜里，玻璃昏黄的灯光一照，白天神气活现的蟛蜞匍匐在芦苇根旁一动也不动，束手被擒，每晚父亲和我总是满载而归。那时的玻璃灯，就是自己制作的土电筒，行走夜路的照明工具。有人说，现在影视里夜晚出行都是提着灯笼，那是富贵人家讲的排场，灯笼里点的是蜡烛，成本高，遇到刮风下雨也不安全，乡村几乎不用这样的奢侈品。 我们上小学三年级，正是集体农庄成为中国农民生活的范本。我们乡村没有集体农庄，先让小学生过集体生活。我们吃学校食堂，集体住宿，寄宿在校旁的农家。我们班十几个男同学挤在一户周姓人家草铺上，大家兴奋不已。到了晚上，怎么也睡不着。想家了，也是也不是。咋了，这家到了夜里也是点的煤油灯，问题是屋子角落里停放着一口黑漆棺材，毛骨悚然。乡村有一个风俗，家里老人年迈古稀，趁他活着时打口棺材，叫寿材。让老人延年益寿，多活几年长命百岁；又讨个好彩头，棺材棺材，升官发财……我们一群10岁左右的孩子，又没有大人在身边，睡在棺材旁边，好像觉得棺材里有死人，随时会爬出来。关键是煤油灯增加了恐怖氛围，芦苇帐围成的墙壁，无缝不入的风吹得煤油灯火苗飘忽不定，一会儿亮一会儿暗，犹如鬼火一般。再加胆大的同学恶作刷，黑暗时突然一声喊“鬼来了！”胆小的同学吓得哇哇大哭，我也用被子蒙住头，躲在被窝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第二天，大家上课都没精打采，整夜失眠了。这天语文课讲的成语故事“凿壁偷光”，西汉大文学家匡衡勤奋苦学的故事。匡衡苦学而无烛，凿墙偷隔壁之光而读书，这故事确实感人至深，多少年流传下来让人深信不疑。我却抱怀疑态度，蜡烛的光有多亮，可以让隔壁凿一小洞而偷之。不说破坏私有财产，就是敞开一扇窗，又如何读得竖排着繁体字的古书？我们在煤油灯的直接照耀下读书已经比较吃力了，何况是借光？可能，古代人杜撰的成语故事，不一定要科学严谨，只要能口口相传，达到勉励后辈勤奋好学的效果，足矣。煤油灯，是我家光明之神。如果客人来家，母亲就换根粗点灯芯，捻子拉长些，灯就明亮了许多。家用时，是细而短的捻，只要能亮就行。最拿手的是母亲用煤油灯灭蚊子——夜里床上张着一口蚊帐，睡前用蒲扇从里往外扇，把蚊子赶出去。也有漏网的，母亲就拿着煤油灯去烫叮在蚊帐上的蚊子。时机掌握得非常准，正好蚊子见到火光靠近，危险来了，急忙展翅起飞，母亲用煤油灯靠上去，“吱”的一声，蚊子自投火网。我和弟弟看得目瞪口呆，母亲是了不起的捕蚊神手。有一天，弟弟也学着母亲用煤油灯灭蚊子。没想到蚊子没灭着，却把蚊帐点着了。幸好，眼明手快的母亲从隔壁厨房赶来，一把扯下燃烧的蚊帐扔进水缸里。如若稍微慢了一步，芦苇编成的“壁障”、稻草盖成的茅草屋就会化为灰烬，我们将失去栖身之处。急忙赶来的邻居何恩龙说，我在张家坝就看到你家窗户里一片火光，我发现失火了。邻居们闻讯纷纷赶来，还好还好，没有出大事，小心火烛！母亲连忙到家堂菩萨面前敬香祈祷，观音菩萨有灵，保佑我们无灾无难。弟弟和我吓得发抖，从今以后，再也不敢玩火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们村通上电了，家里装上电灯，从此告别了祖祖辈辈用的“煤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