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4点多钟,已经80多岁的老爸就开始在楼前自家的小菜园子里忙活上了。<br> 又一茬春天栽种的土豆到了收获的季节。晨曦中,老爸小心翼翼地把秧土里的土豆一个个刨出来,然后像欣赏一幅艺术作品一样,坐在小院里看着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土豆。那些土豆浸满了老爸的汗水,当然也有乐趣。老爸常说:“看着小菜园心里就高兴。”<br> 跟着老爸一起欣赏他的这些“作品”,我的思绪飞回到了四、五十年前在农村度过的那段与土豆有关的快乐的童年时光,尽管危险系数高,但有乐趣,脑海里始终不忘。 小时候生活在农村,那时候村里家家都不富裕,有些孩子多的人家满足温饱都成了难题,所以土豆就成了那个年代东北农村每家每户维系生活的保障食粮。很多那个年代生长的人感叹说自己是“吃土豆长大的”,有的甚至讲过“当年要是没有土豆吃,可能就得饿死”。这些话足以见得在困难时期,土豆对人们生活的重要程度。<br> 春种夏收秋冬储,小小土豆吃全年。记忆中,村里人家的自有田地或房前屋后,哪怕只有几根垄也要挤出点地方种上土豆,以备家庭生活之需,所以我对土豆有着特殊的情感。<br> 村里孩子们对栽种土豆不感兴趣,主要是栽种的季节在清明前后,东北山区还略有寒意,孩子们懒得出屋。还但收获的时候,几乎家家的孩子都愿意跟着父母钻进土豆地,光着脚丫满地撒欢,多半是弄得满身泥土不成样子。现在回想起来,那是记忆中的一道风景。<div> 那个年代,在我们老家的那个村子,孩子们喜欢土豆成熟的季节其实另有情趣,虽然那是冒险的行动,但却让很多孩子、特别是那些淘气的孩子心驰神往,就比如我。<br> 当时老家村子的最北面,村里人叫后街(gai),有几个土窑,俗称“后窑”。“后窑”应该算是当时的“村属企业”。村里雇佣了几个“闯关东”的“关里人”帮助打理,因为他们满嘴的“关里话”,所以我记忆很深。“后窑”主要生产农村家庭生活所需的泥缸、泥盆、泥罐还有泥花盆,他们也做泥尿盆。都是纯手工制作,听大人们说是延续了过去成百上千年的手工工艺。如果村里“后窑”坚持生产到现在,这门手艺一定会被收入“非物质文化遗产”。<br></div> “后窑”完全是用石头和黄泥垒砌而成,看上去很简陋,就像一个大大的黄土包。做缸、盆、罐用的泥巴不是一般的泥土,粘性大,村里人管那样的泥土叫“窑泥”,好像村里西山就有一处窑泥资源。<div> 手工制作那些泥制品过程也很艰辛,从“晾晒”泥土到“阴干”半成品,每一道工序干活的工匠们都与泥为伴,浑身上下沾满泥巴,是个又脏又累的差事。手工制作又是个技术活,那时村里人会做缸的并不多,即便有几个,手艺也赶不上那些“关里人”。<br> 那时候,村里孩子经常偷偷摸摸钻进“后窑”破旧的厂房,弄一些和好的窑泥搓成一个个小泥球,晾干后当成弹弓用的“子弹”打鸟。工匠们很讨厌我们这样的孩子,有时把我们这些孩子追赶得满“后窑”跑,但也还是管不住。看似一堆泥巴,实际上,把泥土变成窑泥的过程是很辛苦的,所以那些工匠师傅们不愿意让孩子们去浪费他们的汗水。<br> 土窑烧制泥缸泥盆的过程不光是辛苦,也是挺复杂的过程。把“阴干”后的半成品轻拿轻放摆进土窑,用柴火烧制就得保证36个小时,停火后还得一两天才能达到出窑条件,也就是说,泥缸等制品在土窑里一进一出就得5天。<br></div> 之前说村里孩子为什么在土豆成熟的季节与“后窑”有情节,主要就是在土窑点火烧制的节骨眼儿上。烧窑停火以后,窑里的温度仍然有几百度,但没有了明火,一些大人和淘气点的孩子们就用铁丝把土豆穿成串,爬到土窑上把成串的土豆放进土窑顶端的排烟口,烤土豆吃。<br> 这样描述,任何人都会觉得很危险。一旦土窑坍塌或不慎掉进土窑,就等于“葬身火海”,没有后果可想。但几十年的时间,村上的“后窑”真没出过一次那样的事故,所以很多人就在土豆成熟的时候去那里铤而走险。<br> “后窑”烤出的土豆好吃,还要比家里炉灶里烤的干净,孩子们还把这个过程当成了乐趣。不过,因为有危险,所以看窑的大人们看管得还是很严的,我记忆中只爬上去一两次,都是在大人们的拉扯下上去的。更多的时候,我们会把土豆串好,再去央求看窑的人帮助,但10次有8次被拒绝,如果没有点亲属或邻里关系可能一次也烤不成。<br> 其实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也不可思议,如果现在村里还有土窑在生产,即便有再大的兴趣、再便利的条件,恐怕我也不会爬到窑上去冒那样的风险,至少没那份心情。估计村里的老乡也会有同样的想法,现在孩子出家门都受限制,更别说去“后窑”那样的场所。我总结了两点,一是那时候的人胆大、不怕死;二是那个年代基本没有什么可以改善“口味”的食品,“吊炉式”烤土豆应该是不错的特色风味,算是一种改善吧。 其实那时候对我们那些不到10岁的小孩子来说,去“后窑”玩耍也是父母最担心的事。大人们都知道窑上烤土豆好吃,都怕自己孩子去哪里发生意外,很多孩子因为偷摸去那里凑热闹,被大人知道后,轻者挨骂,重者挨顿“胖揍”。<br> “后窑”成了老家村里几代人的记忆,虽然时过境迁,那种传统的手工艺泥制品已经没有了市场,但作为传统的工艺,它理应是一种文化。只可惜再进村子,几个土窑已没有了踪迹。我曾向一位喜爱摄影的朋友讲述那段时光里的故事,他非要让我带他去村里看看,还好看到了几个制作泥缸用的废旧转椅,他很好奇,又觉得非常惋惜。他说如果土窑还在,如果还能组织生产,老家的村子就会变成一个旅游景点,成为省内外摄影爱好者的“打卡地”,因为这既是历史,又包含着文化。村里人不需要卖缸挣钱,只要变成道具、当成演员,就可以有不错的收入。只可惜,这种想法和意识来得太晚。<br> 老家“后窑”烧制的泥制品,在东北山区的农家曾经有很高的声誉,几百公里以内沟沟岔岔的人家几乎都用过“后窑”的产品。听一些七、八十岁的老人讲,“后窑”的产品质量好、做工细,有很关键的一点是村里挖出的窑泥好。这样的评价在当时一传十十传百,村里的名声随着“后窑”烧制出的那些泥缸、泥盆、四面八方的进村入户,也越来越大,好多外地人不知道老家的村子,但提到“后窑”的产品,都知道出自我的老家。 几个土窑让老家村里的历史和文化变得厚重了许多,现在村里上年纪的人坐在一起,还经常讲一些“后窑”的故事,那是一份荣耀、一份记忆,一份割舍不掉的情节。在他们心中“后窑”的价值,远远超出了我喜欢去吃烤土豆的情趣。<br> 老家的“后窑”,是一本厚厚的村史。<div><br></div><div>----------------------------------------------------------------</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