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兵如子”与“天之骄子”《我们这些汽车兵军旅逸事》之七

晨光熙微

<h1> “爱兵如子”与“天之骄子”<br> 作者 陶成熙<br><br>从打拉池执行任务回连队不久,冯桂钧连长派文书找我。“小胡几”(广东口音的“子”字就像“几”字的发音,冯连长就这么叫我,很少叫我的名字),派你执行一个任务。你到到军区招待所,找武功机场来的飞行机组姓吕的负责同志,跟他们执行任务,一切听从他们安排,你就给我记住“安全第一”。接到任务我十分高兴的同时,又不免有几分紧张,深感肩上责任重大。谁都知道飞行员可是国家用黄金锻造出来的,“思想觉悟高,政治地位高,生活待遇高”的天之骄子,享有高不可企的名誉。按当下的话讲就是“高大上”“白富美”的代表,是美女们心中企冀的偶像。给他们开车,可不能有丁点儿闪失;飞行员们好不好接触?这些顾虑让我心怀忐忑。<br></h1><h1>到西安搬家前我是五班副班长。</h1> <h1>继1969年底长沙战友李鑫当八班长后不久,长沙战友翟泽生和我分别成为九班长和五班长。老翟的“老九,老九”就是从那时叫起来的。 “人不掉皮,车不掉漆”是连队对驾驶员提出的口号,也是我们心中的目标。<br>我对车辆爱不释手。车的翼子板,前保险杠,车厢两边的<br>撑杆盒都圆是圆,角是角。引擎盖被我用沾有机油的棉纱擦得锃亮。这也是我保护车漆的一个小窍门。用沾有机油的棉纱擦车,光亮是光亮,工作量也大了许多,因为每天在黄土里钻,机油吸附尘土,归队后不论早晚必须擦车才行。这也为我1973年底被评为连队安全行驶里程11万公里以上,发动机大修间隔里程最长,车辆爱护最好的三个标兵之一打下基础。接到冯连长的命令,我把车厢里里外外冲洗得干干净净,搭上全新的篷布撑杆和新篷布。<br>兰空招待所就在司令部和政治部之间。军区机关刚刚搬来不久,军区首长的“将军楼”还正在盖。杨焕民司令员住在二楼东面的半层,刘震政委住在杨司令员对面的半层。我到四楼报到后才知道,是一批武功机场来的飞行员,开着两架图—2轰炸机(又称为杜--2),为高炮18师拖靶进行实弹训练。那位姓吕的负责的是一位东北人, 40来岁、非常壮实,他告诉我,你的任务就是每天开车把我们送到榆中机场飞任务,而后把我们送回到招待所。你就和我们一起吃住,不用回连队,有临时性任务好随时叫你。话语间他那亲切的语气,让我如释重负。说完就带我见了其他飞行员,他们热情的和我握手,马上就“小陶,小陶”地叫我,都是大哥哥的模样,那时候我眼里看人感觉他们比我大好多,其实他们中有的也才20多岁,但是那种对小弟弟的关爱之心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令人充满温暖。这么多飞行员围着“接见”,自豪感和荣誉感油然而生!就这样我与这些飞行员同吃同住,度过了一个半月眼界大开,胃口大开的“飞行员”生活待遇的特殊日子,也揭开了我心中“天之骄子”的神秘面纱。<br>我被单独安顿在招待所一楼西头的第一个房间,就是现在说的“标间”,独自一个人住。标间不标间其实很简陋。隔窗望去是一溜还没有拆除的临时建筑。我找招待所所长,请他给我近十张方凳子,他把我带到餐厅里,我突然一想,如果有靠背椅岂不更好?所长便带我到大楼后面从仓库里取了10来张椅子。这就是飞行员们在我车厢里的“座位”,所有人都是清一色的“硬座”。飞行员搬椅子坐大解放,说给谁也不会相信。可那当年不是现如今,飞行员们出出进进都是高档空调大巴,舒适的飞行椅,冬暖夏凉,风雨无忧。他们上车的动作迅速矫捷,一手抓住打开的后箱门边的铁锁链,一只脚蹬着后箱门板的挂钩头,轻松一跃飞上车厢。他们全“飞”上去之后,我把后箱门举起来一关,铁链一挂,挂钩一锁,出发……。<br>吕大哥领队的飞行员是到离夏官营不远的榆中机场执行飞行任务。车开到机场,他们跳下来,我就到指挥塔楼下等他们。透过高大的玻璃窗,远远看着他们身背双肩飞行包,雄赳赳气昂昂地迎着朝阳,面对蓝天,疾步走向飞机,崇敬的心情涌上心头。当全国上下沉浸在斗私批修的热潮中,我们无私无悔的“天子骄子”们却遨游蓝天,用生命和热血保卫着祖国西北边陲和人民的安全。他们快步走到飞机前,有的检查飞机,有的爬进机舱发动飞机,然后开着飞机顺着滑行道驶进跑道尽头。又有飞行员(应该是投弹手吧)下来打开投弹仓,把十几米长的帆布拖靶筒和拖靶用的钢丝绳拉出来挂好,直到全部准备完毕,飞机停在起飞线上,等待正式起飞……。<br>榆中机场跑道两侧长满了一簇一簇的枸杞树,淡淡的绿叶,火红的枸杞果,“天似穹庐,笼盖四野”,鹰击长空,恰似一副轻描淡写的写生画镶上了两道艳丽的花边。犹如唐诗“蕃州部落能结束,朝暮驰猎黄河曲。燕歌未断塞鸿飞,牧马群嘶边草绿”描绘的场景,一把让你沉浸到飞行员英武装束,与甘肃高原壮美景色融汇交织的悠远意境之中!<br>等待飞机返回的时间里,我除了擦车检查车,最多的就是在机场跑道边采枸杞。曾几何时,遍布甘肃高原的自生自灭的枸杞风靡全国,成为登堂入室价格不菲的高档保健礼品。我每天都采一大堆,放在水泥滑行道上晒。殊不知枸杞只能风干,暴晒的枸杞糖份分泌出来,颜色转黑,一捏一团,不能储藏。虽然如此,我还是大包大包地带回连队分给战友们,分享那黏黏的甜甜的滋味。<br>飞机拖靶用的钢丝绳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它是由一根根很细的不锈钢丝绞合起来的,只有小指头一半粗,十分柔软,不会生锈,韧性和拉力特别强。我看到对它的质量和工艺后赞不绝口。当飞行员们的任务快要结束时,一位飞行员大哥问我,你要钢丝绳吗?我当然求之不得啊。他就剪了一盘递给我,我美不滋滋地接下来。钢丝绳汽车兵可是用的多,这种高品质的却是头回见到。回到连队给战友们看,都感觉稀罕。我就钳下十米左右,剩下的几位战友分了。我探亲时把它包在行李包里带回来,退伍后我开小车,多次在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br>隔个几天的就是检修飞机的日子。那位负责的吕大哥就喊我,“带你看看飞机好吗?”喜出望外,我高兴地跳起来。他领着我,从飞机机尾,到机翼,还叫投弹手放下投弹仓,让我钻进去参观,一边给我作着细致的介绍。最后登上布满仪表的机舱,介绍主要仪表的功能;火炮的炮塔,机关枪等等。图-2轰炸机是前苏联传奇人物飞机大神图波列夫设计的杰作之一。他一生设计过100多种飞机,有70多种量产并正式服役。1937年苏联大清洗时期,大批军工设计专业技术人员蒙受牢狱之灾。图波列夫也涉嫌“俄奸”里通外国罪被捕入狱。在二战最为艰巨的时候,需要大量军用飞机。于是苏政府命令他网罗监牢里的100多名专家,成立一个直属内务部(苏联一个令人闻之丧胆的特殊部门)调度的设计局,由他主持设计。图-2轰炸机就是他在牢狱中的佳作,为苏联抵抗德国法西斯侵略的卫国战争做出了重大贡献。抗美援朝战争出口中国,是50、60年代空军第一种大规模装备的主力轰炸机。图波列夫的传奇直至21世纪初,被一本《监狱中诞生的飞机》的书,解禁了那段离奇古怪的历史。<br></h1> <h1>飞行员大哥的介绍,让我眼界大开。突发奇想,恨不得赶快回连队跟我的那些从未近距离接触过飞机的,穿蓝裤子的战友们嘚瑟嘚瑟,让他们好好地羡慕羡慕。当天吃完晚饭,我借口去军区加油站加油,加油站就在我们汽车连对个。加完油开进停车场,马上就听到“班长,班长回来了”的喊声。我们班正在检修车的战友立刻围拢来,听我绘声绘色地把杜—2轰炸机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加油添醋大势渲染一番;飞行员大哥如何神气威武活龙活现的一一道来;另外还得意洋洋地把我和飞行员们一起吃空勤灶,早上喝奶,中午吃肉,晚上有鱼如何地爽劲;只听得这些战友一愣一愣的,眼睛里投来羡慕的眼光。摆乎完了,我又急急忙忙赶回招待所。<br>没想到更大的惊喜在等着我。回到招待所我去到飞行员的房间玩,吕大哥对我说,过两天我们要回武功做检修,上午去下午回。你和我们一起坐飞机去吧?那还用问啊!把我喜得。我连着兴奋了两天,憧憬着第一次坐飞机。那天上午出发到机场后,进机场不久,我先在一楼等待。飞行员们进行例行机检。这时吕大哥走过来,语调惋惜地对我说,情况有变,你不能与我们一起去了,还是在机场等待吧。听到这话,我心里咯噔一下,掠过一缕失望的感觉。不过又很快平静下来,终究是因为什么?我想事情总是有它的缘故的用不着去费周祥。<br>接送飞行员们一个半月,吃了一个半月的“空勤灶”。早餐是牛奶豆浆,面包油条,鸡蛋,多种小蝶。最令人映像深的是60粉做的馒头和包子。60粉就是每百斤小麦打60斤面粉;70粉也很白,需要像汽车三连这样有好吃连长,又有门道的单位才能经常吃到;80粉是部队普遍吃的。60粉做出的馒头包子白得发蓝又软又暄。不是吹,恐怕很多战友从来也就没有体味过60粉包点的美味,当然我也是大姑娘坐轿子——头一回。飞行员们吃饭时在招待所大厅里,餐桌和其他低一级的首长一样用屏风隔离开来。我和飞行员们同吃一桌。与军区司令员杨焕民和刘震政委各自的小餐厅一墙之隔,可以看到首长就餐。那时候没有包厢的概念,小餐厅也是裸装,用石灰粉刷白了的小房间。有一天,杨司令员就餐出来,经过我们这桌时停下来,大家立马站起来喊“首长好!”司令员看着餐桌上的菜,笑着问大家伙食还行吗?还问了飞行员们的单位等等。飞行员们一一作答,没有丝毫局促,对话中流露着那种官兵间的平等关系。杨司令员是红安老红军,他的汽车驾驶员叫曾吉全,65年的重庆兵,和我们一排的王中镇是同乡。兰空机关在西安的时候,曾吉全经常把三连老乡王中镇、何世权、罗世江等人喊到杨司令员家里蹭饭,下军棋。在那连军棋都不能下的年代给他们带来了不可多得的快乐。司令员和夫人都非常喜欢这些小战士。跟他们开玩笑,留他们吃饭。所以直到兰空机关搬入夏官营,这些战友还常常到杨司令的将军楼里玩。曾吉全是三连的常客,他一来重庆兵就围着听他讲故事。我只记得有一次他说杨司令员喜欢坐快车,时不时地催促驾驶员“快点,快点”。时速一百迈,一百迈过了也是常事。听得我们都张大了嘴。要知道一百迈那是什么速度,那可是风-驰-电-掣。更何况也没有多少可以跑一百迈的公路!哈哈,到底是空军的司令,恨不得把汽车当做飞机开。到夏官营后,杨夫人还让司令部通讯站一位叫“黑牡丹”的女兵嫁给了曾吉全。不久,曾吉全提干到西安,后来当上了六八库的主任。老将军爱兵如子从曾吉全的身上展现得淋漓至尽!想想几十年后,据说当个连长就叫士兵打洗脚水,帮洗脚;逢年过节还要士兵“进贡”。把毛主席建立的官兵一致的优良传统损失殆尽,将人民军队的唯一宗旨——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抛到九霄云外,怎能不叫吾等老兵们心生忿恚?<br></h1> <h1>夏官营距榆中县不远。县城附近有一座山叫兴隆山,海拔2000多米,毗邻黄土高原最高的3600米的马衔山。它既是风景名胜区,又是不为人知的军事要塞。兰州军区监听站就设在兴隆山里。还有一个重要的与导弹有关的军事机构也驻扎兴隆山。空军地下指挥所也隐蔽在这群山峻岭的山洞中。每一周飞行员们都会安排一次登山活动。可能是出自安全的缘由,登山的路线是他们自选的,离县城有一点距离。夏日的兴隆山云杉遍布,桦树挺拔,灌木茂密,秋天的兴隆山更是层林尽染,斑斓炫丽。与夏官营地理环境相比简直就是世外桃源。每次爬山他们都喊上我,说是要我锻炼身体。我的体能跟他们起码差几个当量级。他们一边爬一边大声呼喊,我就跟在后头一步一喘的慢慢跟。到达山顶后,“小陶加油,小陶加油”的喊声就在山林廻荡。被这些大哥哥们一吆喝,脸面上挂不住,让想半途而废的我增添了动力,总是气喘吁吁坚持到最后一个登上山顶。据说兴隆山里有不少大动物出没,可我们除了遇见过野兔以外,啥大动物也没见着。也许是飞行员大哥们太过强健,大动物们早吓得无影无踪吧!<br>记得我在招待所的一天,在陇西油料仓库的李海龙战友到招待所来找我。我们两人就靠床上聊天。聊着聊着,突然李海龙翻身而起,“起火啦”,就像离弦之箭冲出房门,跑向火场。原来是基建部队临时建筑用火不当造成的,幸好没造成大的损失。我夸李海龙说:你真是反应灵敏奋不顾身啊!时隔四十年后,我遇到李海龙战友,两次在众战友们面前夸他当年的勇敢。他都是淡淡地说记不得这事了。后来我当着战友们的面有点生气地对他说,尽管你不记得了,但是如果有一天心血来潮,我写当兵的故事,一定要把这件事写进去。我要让后来的年轻人知道,60、70年代当兵的人在国家和群众生命财产受损的关键时刻,是如何舍身忘己,不计名利的。<br>和飞行员们朝夕相处的日子飞快地结束了。最后一次开车送他们到机场,在机场与这些大哥哥们依依惜别,难舍难分。尽管我都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但与他们共同生活一起相处的50来天,被他们高尚的品质,完善的人格深深感染,从不同层面影响我了一生,成为我人生的榜样!<br>1971年冬天,我们告别夏官营,转战陕北延安8711洞库机场建设。此后50多年再也没有回过夏官营。白虎山,兴隆山,吴谢营我们铁骑辗轧的深深轮辙,是否还岁月留痕? 三进夏官营何日可期?<br></h1> 图为汽车三连65重庆老兵何世权退伍时与68绵阳兵、71重庆万县兵合影。前排中为何世权。后排左起1为万县兵陈万木,原在我班任副班长,后任三连副连长。转业后任重庆公安交警总队总队长,局长王立军的局长助理。 <br> 2021年12月19日写于南昌<br> 2022年元月19日完稿于长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