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鞋记忆

木 易 心 语

天气热了，忽然想为自己买一双凉鞋。心心念念盼着哪天放假，赶紧去商场逛逛。可是，自从春节后，疫情一直不断，我们封校久之已成习惯，放假是个什么东东？似乎都不知道了。

然而，有时候幸福来得很突然，中考前终于放了几天假，我赶紧直奔本地最大最火的商场——信誉楼。转了一大圈，本想买一双小高跟儿的，精致的，很女人味的时尚凉鞋，结果发现“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今年的凉鞋材质都很好，只是款式都很“复古”：厚笨的平底，宽宽的带子，颜色除了黑色就是灰色。看了今年的流行趋势，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小时候穿过的鞋子早已走在了“流行前线”“时尚尖端”了！

记忆中，小时候，一到夏天，母亲就搬出放在偏房里的一个竹制的大篓筐，倒出里面的一堆凉鞋：有母亲的，有父亲的，有姐姐的，有我的，还有两个弟弟的。母亲翻看着，能穿的，放一堆儿；能修的，放一堆儿；实在不能修的，就扔废品堆儿了。

一般来说，我们姐弟每年都得买新凉鞋。一是脚又长大了，二是去年的鞋早已修得不能修了。买凉鞋的任务是由父亲完成的，母亲告诉父亲要买的号码，并附带一句：“买结实的！”父亲就按要求去德州给我们姐弟买来“结实”的凉鞋。

我那时候特别希望父亲给我买一双漂亮的凉鞋：鞋头不要堵上，颜色好看一点。但是父亲每次给我选的凉鞋都是黑色的，鞋子前面不露脚趾头，鞋身上面有几道黑杠，彼此留着空隙是透气用的。鞋襻是铝质的，一掰就折，结实一些的是铁质的。鞋带上扎有小孔，鞋襻上的扎针扎进孔里面，鞋带就算系好了。每年看到这样结实而不美观的鞋子，我心里都很不喜欢，可也没别的款式。但是母亲看了却很高兴：“这鞋子结实，这一夏天估计没问题了。”

那时候夏天穿凉鞋都不穿袜子，我们每天的活动量非常大，除了上课、吃饭、睡觉的时候老实，其他时候都是一群伙伴疯跑。阴凉地里蹦房子，跳皮筋儿，跳马；河边沙滩上跳高，赛跑，演节目；在家上树，爬墙……没有闲着的时候。出汗的脚，在鞋子里打着滑，幸亏鞋子前面有包头，不然脚就从鞋头滑出去，直接撕裂了鞋子。

不到一个月，鞋子就有裂缝的地方。我们哪里顾得上给父母说啊，该怎么蹦就怎么蹦，该怎么跑还怎么跑。没几天，鞋子就坏了。每当这时候，母亲就无奈地摇摇头，叹息：“唉，怎么这么费啊，一双凉鞋好几块钱穿不了一夏天……”而父亲晚上回到家，就忙活着修鞋，他拿出一根粗铁丝，用锤头把铁丝一头砸扁，然后把铁丝砸扁的地方放进母亲正烧着煤渣的炉灶里，还从别的坏凉鞋上剪下来一块合适的塑料，放到凉鞋坏的地方，铁丝扁头烧得通红，趁着热劲，只听“吱啦”一声，烟雾起来了，一股子的胶皮味。父亲快速用手一按，算是给粘住了。这时候，父母相视一笑：这鞋子又可以多穿一阵子啦。然而，我看着越来越丑陋的凉鞋，却在心里向往着：“啥时候能穿双漂亮的凉鞋啊！”

二年级的时候，初夏的一天，二大娘手里拎着一双粉色的凉鞋来我家。说是二大爷给他二闺女买了双凉鞋，结果号码偏大，又退不了，说看看我能不能穿。我一看那凉鞋，真是女孩子心中的“水晶鞋”啊！粉色的，虽说也是塑料的，但那塑料透亮透亮的，而且鞋头可以露出脚趾头，鞋帮是细细的鞋带，一根一根都很精致。真是好看！我心里喜欢得不得了，盼望着母亲给我留下这双鞋。可母亲说：“二嫂，凉鞋放不坏，等明年爱莲（二大娘的闺女）就能穿了。”二大娘不肯，说：“哎呦，明年还不知道时兴什么样子的呢！”这种消费观念在那时真是超前了，也只有二大娘有吧，因为二大爷是吃“商品粮”的，家里生活条件自然是比一般农民要好。后来母亲见我实在喜欢，就留下了，照原价给了二大娘钱。见我穿上鞋子喜不自胜，母亲笑了，提醒一声：“这鞋子光好看不禁穿哦。”

无论如何，粉色精致凉鞋终于归我所有了！我终于穿上了自己喜欢的鞋子！

自然，这双鞋子真就娇贵得很了：鞋帮上的细带子，不允许我再穿着它蹦跳疯跑了，一般我都是脱下来拎着鞋光脚跑。母亲看见却总是摇摇头说：“你这是省了鞋子，费了脚啊，小心别扎了脚，你还是穿上吧。”

印象最深的是，那年夏天放学后，大娘家的小哥哥叫我们一起去河边逮鱼，我穿着心爱的粉色凉鞋，趟着水从水泥河坝穿过，一股激流把我冲进了大运河里。我在大河里上下扑腾，耳朵里鼻子里都是水，一张嘴，水就灌进去，隐约听到岸上哭叫的声音。平生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可是我却两手直接把脚上的鞋子紧握在手里，怕被水冲走。心里害怕地想哭，想我父母，想姐姐弟弟，也舍不得我心爱的粉色凉鞋……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水电站大院里悠悠醒来，看到了周围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那一道道关切的目光……我紧紧抱着母亲哇的一声哭了，幼小的我平生第一次懂得感恩和珍惜。然而，真应了母亲的预测，就算是我小心保护，没过多久，那双鞋子还是断了好几根鞋带。父亲粘鞋子时还是不得不剪下一块黑色的旧塑料鞋带，但是粉色凉鞋鞋帮上的带子太细了，禁不住红铁丝的烫，化得很厉害，那双鞋子没多久就“寿终正寝”了。

后来，母亲巧手给我做了一双布凉鞋，母亲纳的布鞋底，鞋帮是红色涤卡布料，母亲精心裁剪出树叶状的小洞，一针一线锁住边，鞋襻是铁质的，从一双旧凉鞋上拆下来的。这双凉鞋，很合脚，出汗不打滑，跑起来鞋子也跟脚，又美观又舒适，惹得伙伴们羡慕不已。

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市面上的凉鞋款式越来越多，男孩子的凉鞋总是显得粗犷，大气。女孩子的凉鞋就特别精致，上面有好多好看的图案和装饰品，什么蝴蝶啦，蜻蜓啦，鲜花啦，真的是赏心悦目。颜色也多了，红的，绿的，黄的，蓝的，紫的……父母也改变了原来的做法，买凉鞋时让我挑自己喜欢的样子。于是，每年夏天，我也就拥有了自己心爱的或红或绿的美美款式的凉鞋了。但母亲也少不了给我们做一双布凉鞋，母亲说倒换一下养养脚。

母亲做的布凉鞋，已成为我记忆中的绝版。

参加工作后，夏天反而很少穿凉鞋了，一般穿单皮鞋，网眼运动鞋，平底小白鞋，舒适休闲又透气，回到家拖鞋一穿，一个夏天就过了。今年忽然想买一双凉鞋了，却发现儿时最不喜欢的凉鞋款式和颜色，成了流行风格，听导购介绍“简约大气，舒服时尚，经典百搭，引领潮流……”

却原来，那些被我嫌弃的鞋子，笨笨的外表下还蕴藏着这么丰富的内涵呢！

一瞬间，关于童年凉鞋的记忆一下子唤醒了……多希望再回到那个母亲烧火，父亲粘鞋的时候啊！如果能再回到那样的夏天，我心甘情愿每天穿父母挑的鞋子，也不再嫌弃粘过的凉鞋丑陋。

——唯愿父母安康，吾常相伴。

只是，母亲已过世，而那些跟母亲有关的记忆却越来越清晰，慰藉着我思亲之心。

写于 2022.7.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