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在医院一连昏迷了五天五夜,末末了儿你还是走了。撇下我们孤孙寡奶的,今后可怎么活啊?东子今年初三,说话就该上高中了,正是需要爸爸的时候;而我的身子骨儿也一天不如一天,说不定哪个小坎儿迈不过去就得瘫到床上。你倒好,一句话不说,撒手就去了那边儿。你说,你让我这个孤老婆子该怎么办?就这样大伙儿还直夸你孝顺呢,天底下有你这样孝敬老人的吗?就在刚才,在他们为你举办的追悼会上,我真想一头撞死在灵堂里。但我不能啊,我还有个宝贝孙子!我要是死了,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岂不是更可怜吗?老天爷,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竟让我嫁给了那个短命鬼,又生了你这么个讨债鬼,都到了这般岁数还不能消停?难道我真是欠了你们赵家的?</p><p class="ql-block">眼泪是早哭干了,但在追悼会结束时我还是没能撑住,要不是有东子搀着,指定得晕倒在你的遗体前。村委会张主任看到后,高低不让我再去参加骨灰下葬仪式,非要安排车辆提前送我回来。嘴上说是怕我吃不消,其实我明白他的心思,自古以来都是晚辈给长辈尽孝,哪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道理?即便这样他还是放心不下,又将火化和墓地上的事情托付给高辉,然后坐上汽车,亲自把我送回了家中。</p><p class="ql-block">我慢慢平复下来,感觉自己并无大碍,就支走了张主任,歪在床上,想单独安静一会儿。可眼睛一闭,满脑仁儿净是你的身影,压根儿静不下来。眼下你可成了大英雄了,电视里、报纸上,到处都在可劲儿地宣传你的事迹,就连追悼会也惊动了市里的领导和区长亲自参加,真风光啊!你身上的所有毛病一夜之间全被大伙儿忘了,开黑车的事儿更是无人再提。好像你自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犯过什么错误,也没干过坏事儿,还真应了那句“一俊遮百丑”的俗话。但毛病终归是毛病,你就是当了总统,你的那些个毛病照样也还是毛病。</p><p class="ql-block">痛定思痛,现在回想起来你身上的毛病就一个字,浑!拿你对待自己的媳妇来说吧,明显就是犯浑。王芸是你表姨,也就是我表姐,介绍给你的,你也不想想,要是真有问题,她能上杆子把她领到咱家来?你可倒好,刚一结婚就怀疑人家作风有问题,还偷偷摸摸地跑到她娘家做了什么调查,害得王芸哭哭啼啼地来找我诉苦。我那前儿不了解情况,心里也直打鼓,吃不准你说的是不是事实,就专门跑了一趟你表姨家。</p><p class="ql-block">你表姨弄清了我的来意,“扑哧”一下乐了,说王芸原先确实跟本村的一个小伙子好过一阵儿,俩人打小儿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的,也没经谁撮合,自个儿就好上了;但几年之后,兴许是太熟悉对方了,又都觉着不合适,就慢慢分手了。她还跟我说王芸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姑娘,知根知底儿,不然也不会冒冒失失地介绍给自己的外甥。最后你表姨还托我给你带话,要你一百个放心,绝对不存在你所讲的那些问题。</p><p class="ql-block">我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儿,高高兴兴地回到家里,把你表姨说的全告诉了你。本指望你能放下包袱,踏踏实实地跟王芸过日子,谁知你听了后表面上没再犟嘴,内心还是很不服气,并没有丢掉对人家王芸的猜忌。</p><p class="ql-block">你后来受高辉的影响,提出想干出租。我跟你爸爸都表示了支持。不支持又能怎样?眼瞅着村儿里的地越来越少,光靠种地越来越没指望了,要是再不琢磨点儿别的,保不齐将来会饿肚皮的。王芸也很赞成你跑出租,回到娘家想办法筹来两万块钱,帮你堵上了窟窿。哪成想你这头犟驴不知道感激也就罢了,反倒还疑神疑鬼地将人家揍了一顿。得亏我听到动静后跑过去拉开了她,要不然还不定会被你这个混球儿打出什么毛病呢!</p><p class="ql-block">事后,我再次去到你表姨家打听情况,原来事情根本不像你想的那样。听你表姨说,王芸回到娘家后左右为难。她很想让你尽快开上出租,改善家里的景况,却又清楚自己的娘家也挺紧巴,压根儿拿不出两万块钱来支持你们,就来找你表姨商量对策。你表姨看她着急上火的样子,就给她出主意,要她去找原先的男朋友想想办法。她的那位朋友那前儿办了一家养鸡场,手头比较宽裕,随便拿出两万来应该不是问题。王芸很不情愿,觉着自己没法儿向他张口借钱,而且还担心被你误会,就磨磨叽叽地不想去。你表姨就劝她,说这有什么张不开嘴的?只不过是去跟他借钱,又不干别的,就当他是普通朋友,等将来赚了钱再还他就是了;至于你这边就更好办了,可以先瞒着点儿,就说是管她大哥借的。</p><p class="ql-block">王芸被你表姨说得有点儿动心,但还是磨不开脸。你表姨急了,说她越是这样唧唧歪歪,就越说明她心里有鬼,仍没忘记那段儿旧情。王芸被逼到了墙角儿,寻思着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同意了。就这么着,春节过后,王芸从娘家回来时给你带了两万块钱,让你顺利地开上了出租。</p><p class="ql-block">这事儿自始至终都是照你表姨的意思办的,能有什么猫儿腻?可等我回来给你讲了以后,你还是将信将疑,虽说按住性子不再嚷着离婚了,但我看得真真儿的,你根本没有听进耳朵里去,不然也不会成天哭丧着脸子、泡在酒缸里了。我很纳闷儿,不知道你到底发了什么神经,竟连老妈的话也不信了。直到有一天我才明白,合着你是在拿袁雪梅往王芸身上套!你说你浑不浑?就算袁雪梅跟高辉的关系有点不明不白,难道天底下的男人和女人都会像他俩那样?我看你是做梦见阎王,都鬼迷心窍了,才谁的话也听不进去,跌进了自个儿挖好的陷阱,没过多久就发生了车祸。</p><p class="ql-block">女人天生嘴碎,见你经常喝了酒还开车,王芸肯定是要唠叨几句的,实际上也是为你好,怕你出事儿。可你就连这个也容不下,总会借着酒疯、隔三差五地欺负人家一次。后来又因为喝酒差点儿连命也搭进去,你说王芸能不生气?但你这个混球儿不但不好好反省自己,反而又把人家痛打了一顿,动静大得恨不能全村人都知道,也招引来了县妇联的人。你却又一口咬定是王芸报的案,从此对她怀恨在心。眼瞅着出租车没了,钱也赔了个精光,而你又毫无悔意,王芸看不到一丁点儿希望,不跑才怪呢!</p><p class="ql-block">你爸爸本来就有高血压,经你们这么一闹,血压就更高了。就在王芸抱着孩子离家出走的那天早上,见你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他挣扎着也要从炕上爬起,被我一把摁住了:</p><p class="ql-block">“这么早你凑什么热闹?接着睡你的觉吧!”</p><p class="ql-block">你爸拿大眼珠子使劲儿剜我一眼:“人都跑了,我还能睡得着啊?”</p><p class="ql-block">“睡不着又能怎样?你一起床她就回来了?”我一边穿衣服,一边嘟囔他,“你这么着急上火的,万一有个好歹,不是添乱吗?” </p><p class="ql-block">“唉,都是这个瘪犊子不正干呐!”你爸仰天长叹一声,像一根儿快要烧化的蜡烛,软塌塌地斜靠在了炕头上,“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就知道整天瞎怀疑,还不听劝,我看他早晚得把这个家给折腾散了!”</p><p class="ql-block">“少说两句吧!你自己先别折腾,等我出去看看再说。”</p><p class="ql-block">我担心你见到王芸后再打起来,本想跟你一块儿去;可等我穿好衣服,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出大门一看,你早就没了踪迹。我紧追到村口,还是没瞧见你的影子,只好打消念头,蔫儿不出地返回了家里。</p><p class="ql-block">但我回家一看,发现你爸正直挺挺地躺在炕前的地上,嘴里还直往外冒白沫子。床单、被窝也乱糟糟地掉了一地。我发疯似的一步窜到他的身边,抱起他的头又是呼喊又是掐人中,但你爸俩眼紧闭,面如土灰,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我害怕得要死,慌里慌张地抓来一团被窝往他脖颈底下一垫,连滚带爬地冲出家门,去找你张叔叔——那会儿他还没当上村委会主任——求救。他跑来一看,二话不说,撒腿就去到村委会给急救中心打了电话。那前儿电话很少,全村满共就村委会一部。可是等救护车火烧火燎地拉着鼻儿赶到咱家时,你爸爸早就没了气息,身子都开始变凉了。</p><p class="ql-block">这就是你爸爸去世的经过,可你不管三七二十一,又将这笔账记在了人家王芸头上,横竖不同意再跟人家和好。</p><p class="ql-block">按理说“人死为大”,我不应该再挑你的毛病了;但眼下那些个宣传也太离谱儿了,都快把你夸成一朵花儿了,我实在看不下去。本来很平常的一个人,一辈子也没做过几件像样的事儿,唯独这次还算有点贴谱儿,怎么能一家伙就给吹到天上去呢?才听说你开车把彭三儿给撞了那前儿,我很意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太了解了,你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你迄小儿就是一个和事老,从不愿随随便便得罪人的,怎么会猛一下冒出这样的举动呢?我到现在也没闹清怎么回事儿。但我想肯定是有原因的,只不过我不知道罢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儿看上去你是做对了,就是不该把自个儿也搭进去,害得我跟东子彻底失去了依靠;要不然,公家那样铆着劲儿地宣传你兴许还有点儿值。</p><p class="ql-block">(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