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里尔克

陕人老程

2003年9月25日 《豹》教学札记 动物园—— 一个最寻常的城市景观，一个显示人类尊严的地方。只有在这里，人与其他动物的区别才真正显示出来，而人的文明和主宰能力和主宰意愿表达的也最为充分。在这里，每个人都是集体的“我”，而每一个动物也都是集体的“它”。连最野性、最强悍、最凶猛的豹，也不能例外！ 里尔克，以一个哲学家的深刻和诗人的敏感，抓住了这个最惊心动魄的静谧的画面——一只圈在铁笼中的豹。 猫科动物的野性是所有哺乳类动物中最顽强的。好像猫科动物中没有任何一个种属能够被完全驯化。连家猫都不可能完全褪去它的野性，虽然它们可以长得很可爱，看上去很温顺。 在马戏团中，驯兽师可以用带电的鞭子和驯兽杆指挥老虎和狮子，但最少见到的是豹的表演。因为豹的野性使它拒绝强制的服从。这就是豹最令人崇敬之处。 人不能驯服的猛兽，就只有把它关进动物园的铁笼里，作为异类强者的俘虏，来满足人们对它们充满恐惧的优越感和胜利感。从这一点上看，人类在动物园中展示的恰是人类最卑下最怯懦的精神内涵。 铁笼中的豹，因此具有了悲剧性的崇高感。大自然塑造的最强壮、最威猛、最自由的精灵，被人用铁栏杆束缚在极为狭小的空间里。 其他的猛兽在这种境况中，都早早地被束缚得形容猥琐、意志消沉了。老虎学会了睡懒觉。狗熊学会了用作揖了向游人乞讨食物。最像人类的猴子自然最会用各种手段来取媚这些成为胜利者的近亲。大象原本食草的温顺的性情使他更容易适应人类提供的果品佳肴。 只有豹保持着“野兽”的尊严。 极为洗炼的诗句，刻画了极为传神的豹的精神画面—— 第一节，栏中不肯屈服的行走。那有限的铁栏在豹不停地游走中竟是“走不完的铁栏”，它虽被缠绕的这般疲倦，却面对仿佛“只有千条”的铁栏的反抗。然而，“千条的铁栏后便没有宇宙”！“铁栏后”是豹还是人？ 有人说——是豹。因为宇宙的广渺无垠，在那铁栏后面化缩为一个狭小的空间，那能称其为“宇宙”吗？ 我以为——是人。从生命拓扑学的角度看，一个笼子的内外应当是等价的，在豹的角度上观察，所有的人也都被关在那铁栏的里面被保护起来了！不然，何以有“千条的铁栏”？所谓的“千条铁栏”不过是在豹的不停地游走中的感觉吧！于是，那个被铁栏圈起来保护的，不是宇宙；而豹自己的空间才是宇宙！才是宇宙的“中心”！ 第二节，豹精神的礼赞。虽被羁縻于这狭小的空间，但那野性的脚步依然是强韧的，看似柔软的步容依然是作为最凶猛的捕食者的无法改变的本性。“强韧的”和“柔软的”两个词，不是在对比，而是在一同刻画豹的不屈和野性的本能。 然而这可怕的极具威胁的步容却只能“在这极小的圈中旋转”。是屈服吗？ 不！诗人告诉我们，这是“力之舞”在“围绕着一个中心”，似乎是豹自己选择了这个展示自己的力量的中心！而且是在翩然起舞！来向人类炫耀自己那无所匹敌的野性的力量！ 然而，在这个中心，“一个伟大的意志昏眩”！这个中心毕竟不是豹的选择，而是人类的迫害和摧残。那么，勇猛的刚强的野蛮的豹屈服了吗？不！——那个“伟大的意志”不肯屈服，它就是由这伟大的意志驱使，围绕着狭小的中心游走着，寻找着走出去的道路。 在我们看来，这种努力是绝无希望的，可在它，绝望就是屈服，绝望就会停止这种徒劳的所谓的游走，所以，它永不绝望，所以它永在游走着！这就是豹的意志的“伟大”之处！人类的铁栏让它昏眩了，却不能征服它的本性，不能使它屈服于永无止境、毫无希望的囚禁。 豹，代表了一切野性生命的意志和本能。在这里，诗人表达了对这种生命的意志、本能的最高崇敬。 第三节，野性的礼赞。在那永无止息的机械的游走中，豹已失去了王者的威风（威胁？）了吗？不！那无声地（任何动物的眼帘的张开都是无声的。诗人强调“无声地”只是在告诫人们：豹是时刻准备着捕食的！）撩起眼帘，即是危险和威胁的自然流露。这时的叙述视角突然转到了豹的心理：进入眼帘的活的动物（人！！！）就是它的猎物（！！！），于是它的四肢就会马上静寂地紧张起来，准备捕猎捕食了！然而，由于铁栏的阻隔，这猎物只能在它的心中被咬噬，被吞食下去。 ——铁栏外面的游人看客们，你们能感受到豹已经通过那凶残无情的眼神所捕捉、已经成为那伟大意志和勇猛迅捷的躯体的腹中之物了吗？ 如果从里尔克受到的哲学影响来看，这首诗恐怕可以看作是一个隐喻。这里的“豹”，其实是一个“个人”。 我们每个人不都像那头被圈闭在一个笼子里面的豹吗？我们每天不都像那豹一般地在“千条铁栏杆”后面不停地游走吗？ 可是，我们，有多少人早已学会了作揖打躬，有多少人学会了模仿他人，有多少人习惯地接受了易于到口的食物，有多少人早已躺倒？ 或者真该问的是——有多少人还保持着豹的野性（尊严，个性，独立，不肯屈服）？ 惊心动魄！——除了这个词语，我想象不出如何表达对这首小诗的感受了。 致敬！——豹！ - 诗歌原文:豹——在巴黎植物园里尔克它的目光被那走不完的铁栏缠得这般疲倦，什么也不能收留。它好像只有千条的铁栏杆，千条的铁栏后便没有宇宙。 强韧的脚步迈着柔软的步容，步容在这极小的圈中旋转，仿佛力之舞围绕着一个中心，在中心一个伟大的意志昏眩。只有时眼帘无声地撩起。——于是有一幅图像浸入，通过四肢紧张的静寂——在心中化为乌有。1903冯至译 　　首尾的配图为笔者摄于洛阳市王城公园动物园。不过裁剪掉了栏杆等“多余的”部分画面，反而未能展现本诗的意境。歉甚！ 背景音乐:《天空之城》主题曲，久石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