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文字|胡宝珍 声音|浩海</p> <p class="ql-block">仔细算来,我已经有十三年没下地干过活儿。暑期又逢夏收,我便携女回娘家搭把手。虽然现在已经是机械化收割了,但是晒谷子还是要人工操作的。不同的是,以前用的是简陋的脱粒机,里面夹杂着稻草,晒谷子需用耙子一遍遍地梳理。现在明显干净了,若天不下雨,晒谷子倒是轻松不少。</p><p class="ql-block">电动车驶在熟悉的村道上,习习的微风夹着一股稻香扑鼻而来。虽然已近黄昏,却随处可见乡邻们忙碌的身影,远处的晒谷场上大家正干得热火朝天。远远地,我就看见父亲举着簸箕,母亲两手撑开麻袋,正忙着装谷子呢。</p><p class="ql-block">“外公、外婆——”女儿飞也似的奔过去。母亲循声抬头,赶忙跑过来拦住女儿:“别过来,这里脏,你不习惯碰这个。”</p><p class="ql-block">“瞧您说的,小时候我们不就是在这谷堆里泡大的,怎么就碰不得?”说着,我拉过母亲手里的麻袋,将麻袋口对准父亲的簸箕口,黄澄澄的谷子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一股久违的稻香沁入心脾。我俯身捧起一把稻谷,对女儿说:“你看,这叫稻谷,它经过脱壳、精细加工就成了大米啦!”父亲用手来回搓着还带着热气的谷粒,捏起一颗放到嘴里,轻轻一咬,只听“咯嘣”一声,光滑白嫩的大米“脱口”而出。</p><p class="ql-block">女儿好奇地瞪大双眼,她怎么也不相信自己天天吃的米饭竟是眼前这稻谷摇身变来的。父亲带着几分欢喜与满足自言自语道:“托老天的福,这两天没雨,太阳正好,晒出来的谷子就是香!”“嗯!有阳光的味道!”我说着,目光眺向了远处。</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2022.7.24晚摄于家乡的稻田边)</p> <p class="ql-block">落日的余辉洒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微风浮动,飘过田野,掀起一层层金色的浪花,往事伴着稻香由远及近,由淡及浓……</p><p class="ql-block">与现在的孩子相反,上学时候的我极惧怕放假,尤其是暑假。没有空调,没有冰激凌,更没有手机,唯有干不完的农活。摘完荔枝摘龙眼,摘完龙眼拔花生,拔完花生收稻谷,收完稻谷下秧苗。我家离县城有三公里路,土路的另一端、一望无际的稻田尽头栉比鳞次的高楼隐约可见。母亲常常指着那可望不可及的高楼对我说:“孩子,将来要想住上那楼房,吹上空调,现在先得学会吃苦!”小小年纪的我隐隐约约感觉到,横亘在眼前的这条土路是我难以逾越又必须跨越的鸿沟。</p><p class="ql-block">九十年代初,我家依旧挣扎在贫困线上。家中兄弟姐妹众多,为了让我们都能完成学业,父母亲花光了仅存的一点儿积蓄,踩烂了所有亲戚朋友的家门槛。终是凑不齐我们的学费。万般无奈之下,我们只能向队里预支了一笔钱,租了几亩地,开始了漫长的“长工生活”。</p> <p class="ql-block">夏收时节,高温难耐,为了预防中暑,人们都要在田间地头搁上一大桶井水,加上红糖直接饮用,有条件的人家会煮上绿豆汤加仙草蜜。可是防不胜防,那一年的夏天,连日无雨高温。第一天下地干活,我便感到有些力不从心,总觉得头重脚轻,俯身抱起稻谷时,忽然眼前一黑,晕倒在了沼泽田里。醒来时我发觉自己已躺在水井边的石板上,父亲舀来刚从井底打上来的水不停地往我嘴里灌,母亲拿着毛巾就着冰凉的井水一遍遍地擦拭我的额头。见我睁开眼睛,母亲喜极而泣:“谢天谢地,总算醒啦!”喝了一瓶“霍香正气水”,我又晃晃悠悠下了地,就这样一直撑到所有的稻谷收割完毕,我终于还是倒下了,由于中暑导致的严重脱水使我不得不躺在床上打点滴。家里只剩下父母亲没日没夜地忙碌,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只有收割了稻谷换了钱,让子女完成学业,才是他们所能给子女的实实在在的疼爱与幸福。</p><p class="ql-block">可是,老天爷总喜欢和人开玩笑。稻谷一割下,雨水就接踵而至。“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晴空万里,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天空就似乎被黑布遮住了一样。不好,雨要来了!大家如临大敌,纷纷丢下碗筷,操起工具箭一般地朝同一个方向——晒谷场飞奔。有的边跑边喊:“快快快,先用帆布把谷子盖上,不然就来不及了……”事急必乱,小孩子要么动作慢半拍,要么紧张得连耙子也握不稳,免不了被大人一顿训斥,泪水伴着汗水裹进了谷堆又很快蒸发在热腾腾的空气中。纵使我们心里有一万个委屈,也不敢说出一句埋怨的话。因为我们心里比谁都清楚,一场暴雨,一年的希望就可能全部落空……</p><p class="ql-block">“妈,该回家了!”女儿的话把我从飘飞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夕阳收敛了最后一道余辉,父亲早已把一麻袋稻谷放在电动车的后座用扎带绑好。我骑上车,带上女儿,车子徐徐地驶在回家的路上,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好沉好沉,似乎眼前的她和背后的稻谷就是整个世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