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交城人与古柏

亮堂堂

闲话交城人与古柏

白尚立

交城人对古柏有种别样的情感，把古柏看作是他们的守护神，并视其为生命。郁郁青青苍松翠柏奇峰异峦、被誉为“天下第一山”的交城卦山令人向往；其古柏天下无双，以“奇、雄、怪”著称，扎根于悬崖绝壁，钻岩抱石，姿态各异，惟妙惟肖，情趣盎然，是奇特一景。不过，这里我要说的是卦山南麓山脚下文昌宫周围高低相间、有粗有细、干直枝虬、郁郁青青、多姿多态、情状各异的十几株古柏。因为他们不止目睹了几百乃至上千年的政权更迭、阴晴圆缺、悲欢离合，是交城人生活过往、风雨沧桑的见证者，而且也是交城人淳朴善良感恩的亲历者，是交城人的守护神，因而交城人赋予了他们丰富的人文内涵。

　　跟交城人聊起古柏来，他们总是津津乐道，话题离不开两个历史人物，一个是赵吉士，另一个是朱珪。

　　先说朱珪。

朱珪（1731—1807）可不一般。他是清朝乾隆、嘉庆时期著名大臣，是乾隆年间《四库全书》的主编，官至大学士，相当于宰相。他以学识渊博、为官清廉深得乾隆帝的赏识。

这年夏秋之交，一连几场大暴雨洪水把卦山的20多株古柏冲倒了。按照惯例，通常由天宁寺院变卖后用于自身维修，可当时县令却执意要“充公”归官署所有。这样，地方百姓与官府就发生了争执，最后官司打到了山西布政使衙门，相当于今天的省政厅。这是一宗典型的“民告官”案子，在“官官相卫”的清中后期，只要布政使大人惊堂木一拍：“大胆刁民！”原本底气不足的百姓哪敢再告下去？时山西布政使是刚刚上任的朱珪，他很心细，没有立即下结论，而是委派太原知府带领“联合调查组”赴交城实地调查。结果很快就水落石出。查明卦山所属土地、林木、寺庙等财产素来系民间集体所有，由当地僧民自行保护、修理和管理，从无二议。于是，朱大人断然批示：“民间公地，系有主之物，不便官取生息，前向柏板估价1000余两，应听该地僧民自行变价，尽数作为修理天宁寺及书院之用。”你看，有理、有据、有要求，指示既是非分明毫不含糊，又用词委婉柔中带刚。

这场官司自然以交城僧民胜诉而告终。得益于这笔巨款，僧民们大兴土木，寺庙、书院、堂阁、牌楼等“凡隶此山者，无不焕然一新”。敦厚淳朴善良知恩图报的僧民们没有忘记朱大人，七年后在卦山修朱公祠并立碑以记之。这便是天宁寺旁的朱公祠。有意思的是，正是僧民们大兴土木的这一年，朱珪已风尘仆仆地走出娘子关奉旨赴京做官去了。也就是说，修朱公祠立碑时，朱珪已离晋几年了。

　　再说赵吉士。赵吉士同样不简单。他是清代学者，官吏，历任山西省交城县知县、山西清吏司主事、通州中南仓主管等职。在任期间，主持编修史书多部，著有诗作多篇，官声较好。

据《交城县志》记载：赵吉士，生于明思宗崇祯元年(1628），卒于清圣祖康熙四十五年（1706），享年七十九岁，字天羽，又字渐岸，号恒夫，安徽休宁人，入籍（加入某地或某国籍）钱塘。清顺治八年(1651)中举，十八年（1661）简选推官（选用做基层的司法官员）。康熙七年(1668)正月十四日改授交城知县，三月二十八日到任，至康熙十二年(1673)十月卸任离交，共五年半。在知县任内，开渠、植树、修路、筑城、葺署、挖湖、兴学、均徭、劝农、修志等颇有治绩。他居官清廉，在交城任内，重修衙署捐银860两，修北门城垣捐银51 2两，重修靖安营捐银534两，开凿甘泉渠捐银1 000两。作为一个封建官吏，“家计半为官赔”，实为难能可贵，故而祀交城名宦祠（纪念有德官员的祠堂）。但在镇压交山农民起义军活动中，他是主要策划者和指挥者，并因此而擢升户部山西清吏司主事，后历河南司、四川司主事。康熙二十年(1681)，奉使征收扬州关钞，又调通州中南仓主管，奉撰修盐、漕二书。康熙二十五年（1686）受康熙皇帝面试，擢户科给事中。后受命勘河，因不称旨而罢官，复补国子监学正。康熙四十五年(1706)二月，卒于北京。作品有《续表忠记》《寄园寄所寄》《杨忠公列传》《录音韵正伪》《牧爱堂编》，诗作有《万青阁全集》，曾主持编纂《交城县志》《徽州府志》等。

可以看出，赵吉士确是位很有建树的学者型封建官吏。

交城民间口口相传挂念县令赵吉士功德主要有三。

其一是为保护卦山柏树，县衙署发布《为严禁樵牧事》布告，他亲自撰文，可见他保护卦山松柏的决心和作为，其实这也是泽被后代的善举。布告云：“照得卦岳形胜嵯峨，素称西晋名山，实为交邑屏翰。扶峰直上，错节盘回，列城市于蹊谷之间，收烟云于帘阁之际。古庙残碑，虬松苍柏，历经有年。凡山有木则秀，秀则文才茂蔚，都人庥（xiu覆盖，遮盖）赖无穷也。近见樵夫牧子，不问其为松为柏，旦旦而伐，牛羊从牧焉。至正月灯节，各家俱取松柏，浮栽门前，移来陵上，不过片刻青青。砍山之中，已害千年郁郁。伤根祸烈，尤当永禁。为此，示仰该都乡保并本山主持知悉：嗣后如有向山樵牧，致损松柏者，定行拿究不贷。”此布告今刻石成保护碑立于文昌宫前，碑的背面则是明朝成化二十三年（1487）登进士第三甲二十八名、交城人韩祜（1453—1512，字天锡）的《咏卦山老柏》：

森森绕寺柏盈风，

翠影遥联云影翔。

隐约乔枝先捧日，

参差苍叶晚禁霜。

千寻直干凌霄古，

百顷清阴覆路长。

移向上林能做栋，

可堪虚抱梵王堂。

　　其二是重修古城四门。为避城西北方向瓦窑河段地势高水之患，在原城西门的基础上南曲又筑一门，北门东曲又增一门，故而有了“卧牛城（交城古县城似卧牛貌，人称卧牛城）里六道门”的说法。

　　其三是疏浚却波湖。却波湖原先就是一大片水域，居古县城东南隅，周围二里许。盖因这里地势低洼，西北两山一旦山洪暴发，必定顺流于此，亦受城墙阻隔，时间一长便形成了大水域。县令赵吉士临视，认为开发出来颇有西湖风致。于是“沿湖筑堤，植杨柳数百，中置画舫备游逸。最后置周围二里许，面如平镜，四面楼台掩映，草树参差，望之如画，为邑中最胜之地”，恰似人间仙境，堪与西湖比美的地方。疏浚却波湖后，他在湖侧建湖东别墅，“地僻，四面皆水，最幽静，可以洗心”。康熙十一年（1672）在湖西岸又建起了卢川书院。赵吉士离任后，乡人在却波湖上建起了赵公祠，祀知县赵吉士。后在却波湖东侧建月波草堂，“堂三楹，周以围廊，在湖之东，四面环水，北依赵公祠……”

话题扯得太远了，还是回到文昌宫周围的柏树上吧。

1、赵氏之魂

位于西南的这三株柏树有个名称叫“赵氏之魂”，这是有来历的。赵吉士任交城县令时携侧室（小老婆）路氏客居交城。他平寇均甲、禁洗濬（jun，浚的繁体字，疏通、深挖）湖、复厂兴学、筑堤植柳，有功于这方土地。康熙二十九年（1690），他已离任交城十八年了，当听说在卦山脚下建文昌宫时，让他三子景衡携带家里的积蓄银子来助之。交城人感其恩德，建成文昌宫后遂在其西南环植三株柏树，寓意赵吉士、路氏、景衡，祈期邑人永远不忘其恩也。有诗为证：

宰交五载呕心血，

平寇交山除顽孽。

复厂贩木山民欢，

却月波湖笙歌传。

这里宰为主管、主持之意；却月波湖即却波湖。

2、文昌柏

交城人选址于卦山南麓创建文昌宫，崇祀文昌帝君，移植古柏命名为文昌柏。每年农历二月初三日是文昌帝君的寿辰，交城的学子、士绅、官宦等齐聚于此，焚香燃蜡，举行祭礼，祈祷帝君护佑交城，人才辈出，也希望交城文运亨通，文明日启。时有人如此云：

文曲星君主管文，

卢川学子妙笔生。

文昌帝君掌文运，

却波风流朝朝通。

3、赵介二公

这株单干双枝的古柏赋予了他一个很有寓意的名字——赵介二公。

文昌宫西配殿为赵衰、介子推二公祠，奉祀二公牌位。晋国大夫狐突的女儿狐姬嫁晋献公生重耳。到晋献公二十二年（公元前657）由于种种原因重耳出亡，时狐毛、狐偃、赵衰、介子推等随重耳一起出逃长达十九年，历经艰险与屈辱，是辅佐重耳成就霸业的伟大功臣。狐毛、狐偃兄弟俩是狐突之子，重耳的亲舅舅。重耳流亡十九年后回国登位，文治武功卓著，成为春秋五霸中位居第二的霸主，与齐桓公并称“文桓晋文”，开创了晋国长达百年的霸业。

赵衰是辅佐晋文公重耳成就霸业的五贤士（赵衰、狐偃、贾佗、先轸、魏犨chou）之一，是位谋士，战略家、政治家。体现在介子推身上一个是“忠”，最典型、耳熟能详的是“割股啖君”，流亡期间割自己大腿上的肉熬汤给重耳吃；另一个是淡泊名利“不言禄”，携母隐居绵山，母子俩抱着一颗大柳树被活活烧死。

这株单干双枝的古柏其单干寓意晋文公重耳，双枝寓意赵、介二公。

4、壶浆迎客

壶浆，茶水、酒浆，以壶盛之，故称。壶浆迎客，以好茶美酒迎接招待客人。

1676年，原知县赵吉士的哥哥赵端任介休知县，路经交城曾游卦山。时交城的绅士、官吏、长老及僧人道士们因其弟有功于交城而壶浆迎接，不绝于道。其时赵吉士已离任三年有余了。十四年后的1690年初春，赵吉士的弟弟赵章候平阳（今临汾）兵备（官名）路经交城，邑人如同迎其兄赵端一样，俱壶浆而迎之。闲暇时日，赵章同邑人同游卦山，他提出了个建议，说该建一座文昌宫或文昌阁，以启文明，交城将科第不绝。邑人听其言于官府，遂选址于卦山南麓兴建文昌宫。赵吉士听说此事，嘱其三子景衡即刻动身携家银到交城助之。交城的绅士、官吏、长老及僧人道士们争先恐后壶浆迎之，礼仪有加。

交城人就是如此的热心好客感恩！

文昌宫西边这一古柏，引首前顾，婀娜俏丽，作迎客状，人们称“迎客柏”。在他右旁的这三个弯曲枝杈作同样状，这不正是绅士、官吏、长老及僧侣道士们列队迎接有功于这方土地远道而来的贤士吗？交城人的敦厚纯朴善良感恩将化作亿万年的苍柏，天地可鉴，日月可证。

5、梓潼拜令

这株古柏有个奇特的名称叫“梓潼拜令”，说的是交城人常大忠经历的奇特事。

常大忠（1620—1670），字二和，交城阳渠人，清顺治三年（1646）乡试解元，九年（1652）进士。曾任四川梓潼县县令、安徽潜山县县令、河北保定府同知等。为官清廉，公平执法，不徇私情，为民众爱戴，百姓立生祠祀之。当年中举后候选在京，梦遇梓潼帝君来拜，后果然得梓潼县县令。蒲松龄据此轶事作《梓潼令》收集于《聊斋志异》中。　　

聊斋志异《梓潼令》原文是这样的：

常进士大忠，太原人。候选在都。前一夜，梦文昌投刺。拔签， 得梓潼令。奇之，后丁艰归，服阕候补，又梦如前。默思岂复任梓潼乎? 已而果然。弥留之际，常大忠语冀城文学李华然曰：“梓潼召吾主棘围，吾归矣。”遂卒。

太原：府名，时治所在阳曲，即今山西太原市。

候选在都：在京都等候吏部选用。清制，内自郎中、外自道员以下的官吏，凡初由考试或捐纳出身，及原官因故(丁忧、罣误等)开缺依例起复者，都须赴吏部听候选用，称候选。文昌：指梓潼帝君，就是文昌帝君，道教所奉主宰功名、禄位之神。相传姓张名亚子(或恶子)，居蜀七曲山。《明史·礼志四》谓张“仕晋战没，人为立庙”。 唐宋屡加封号。元仁宗延佑三年(1316)加封为“辅元开化文昌司禄宏仁帝君”。宋元道士假托其名，称玉皇大帝命其掌管文昌府和人间禄籍，称其为“梓潼帝君”。同时，梓潼又是一个县名，清初属保宁府，即今四川梓潼县。

刺：名片。

丁艰：旧时称遭父母丧为丁艰或丁忧。父死称“丁外艰”，母死称“丁内艰”。丁艰须在家守丧三年，在官者要辞官家居，期满(即“服阕”)，赴吏部候选补官。

罣误：因事受蒙蔽而犯了过失受了处分。

文学：官名，指学校负责人。

棘围：科举时代的考场。

这段文字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

进士常大忠，是山西太原人，在京城候选官职。抽签的前一夜，梦见梓潼帝君持名帖前来拜见。第二天抽签一看，得梓潼县令一职，常大忠很感奇怪。后来，他母亲病故，卸职回家为母亲守孝。三年期满后，回到京城等候补官，夜里又做了个同样的梦。他暗想：难道又是去梓潼任职吗?事情还果真是这样。弥留之际，常大忠对冀城文学李华然说：“梓潼帝君召我主持棘围，我要归去了。”于是就病故了。

6、四进士

位于西北角的四株古柏有个特殊的名字，叫“四进士”，这里边有故事。

顺治三年（1646），交城进士李之奇、胡扬俊、武攀龙与郭镇四人持酒共游，憩息于此柏树下，吟诗畅饮。兴酣处四兄弟携手直登卦山之巅，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爱我交城，天昌开运。自此，成就了玄武建塔之举，一改交城之大风。之后，交城英髦（俊秀杰出的人）济济，人才辈出，科举考试，不乏人嗣。真是贵久富长，荫受多福。

此事《交城县志》（二）中有当年胡扬俊撰写建玄武塔的详细记载，摘录如下：

清万卦山三十三天建玄武塔记碑

　　天壤间佳山水，如昆仑、蓬莱、瀛州、方壶、五岳、两顶暨峨嵋绝岭，何可胜数。而我交有三山，惟万卦称最，形若羲画，状类周爻。左汾河而右锦屏，地凉人杰；列八卦而应九天，虎踞龙蟠。诚哉，一方异境；作矣，四海奇观。且古柏森梃，苍翠欲滴，乃出世地耳。石佛堂上有三十三天，云横斗绝，腾突层宵，俯视天险地利，莫之与京，真摩空岭也。丙戌岁，余仕归梓里，偕同兄弟李君之奇、武君攀龙、郭君镇，载酒共游。兴酣，携手直蹑是山之巅，憩息树下，俄而清风徐来，松涛鸣籁，景致飘然，不禁狂呼长啸日：美哉!山河之秀!交邑之宝，何不高建其塔，奠北极之枢，正玄武之位，壮我交一大风气乎?众应日：善。于是命住持胜麒置缘募化，都人士各普婆娑，不吝锱铢，共襄斯事。功成，请序于余。余虽鄙俚，就此塔大略而飚言之。夫山名卦岳，塔塑玄武，此坎位也。乾坎来龙，我交发脉。其间群爻拱秀，万壑争奇，极目纵观，控恒霍，带河汾，临蒲坂，而太行、王屋在指观间也。况人才风气所关，我交英髦济济，科不乏人。嗣是而贵久富长，阴受多福，皆赖玄武之呵护，威灵默佑一方也哉……

题目中万卦山指卦山，早在唐朝之前卦山就名扬天下，时人称“万卦山”；三十三天指卦山主峰——太极峰，海拔1142.8米。

　　古柏，生命力非常顽强，耐荫，适应性强，对土壤的要求不严，在酸性、中性、石灰性和轻盐碱土壤中均可生长；萌芽能力强；耐干旱瘠薄，耐寒冷，耐强太阳光照射，耐高温。

古柏坚韧，无畏，顽强，挺直，是坚贞的象征。我们要学习他不畏严寒风霜，毅然傲立，倔强峥嵘的品格。

古柏的特性与品格也是交城人的个性与品格。

敦厚纯朴善良感恩，交城人深入骨髓的品行，既是中华传统文化的体现，又是如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组成部分。

我想：具有这样的品行与个性，再与“卧牛凝瑞吉祥地，勿需扬鞭自奋蹄”“骏马奔腾踏苍空，日新月异展宏图”的开拓拼搏奋斗精神相融合，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钟灵毓秀人才荟萃的交城，明天一定会更好！

202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