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闲书四十六:甘肃民国间的“放足处”

有石庐

在冷摊上得破旧书一册，32开本，石印。书名很长, “甘肃省政府放足处中华民国十六年十一月至十七年二月办事报告”，严格说算不得是书，是当时省府一个办事机构的文件汇总册，这个机构叫“放足处”。

中国古代汉族妇女有缠足的风俗，至明清犹烈，汉族妇女莫不从小将脚裹做粽子之状，美名曰“三寸金莲”，非此将无以嫁人。记得冯骥才写过本小说，描摹当时士夫文人对女人小脚疯狂的痴迷。对这段历史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找《缠足史话》看看，虽然是日本人写中国人风俗，但还很全面，书是商务印书馆出的，很好找；另外，还有民国年间，有个姚灵犀的编过本《采菲录》，是中国妇女缠足史料的一个汇编集子，这本书民国的不好找，但上海书店1998年印行过,应该也不难找。

汉族妇女缠足本来大家都习以为常，并不觉其陋，但到清晚期，随国门渐开，中国女人小脚被西人咤为野蛮落后， 国中进步人士也认识到其对妇女的伤害，有心革除。慈禧太后在光绪年间曾发懿旨，准满汉通婚，并劝谕缙绅之家妇女不要缠足，一些比较开明的地方大员如直隶的袁世凯、广东的岑春煊等也在地方劝诫缠足。然积习深厚，至民国年间，民间缠足依旧。所以，这个“放足处”，就是专门劝缠足女放足，禁止为女孩子缠足的机构。 甘肃省这个机构的设立和冯玉祥有关。

冯玉祥这个人历史上有点争议，有人说他是“基督将军”、“平民将军”，亲民质朴，也有人说他善于见风使舵，面善心黑，是有奶便是娘的投机份子。我觉得，冯玉祥是乱世枭雄，是弱肉强食尔虞我诈的黑暗世界中的一个强徒，他的人格无疑是复杂的。但从他在抗战中的表现讲，他算是个大节不亏的枭雄了。

1926年9月，冯玉祥在绥远五原誓师加入国民革命军进行北伐，至1927年北伐战争后期，任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总司令，他的势力及陕甘豫三省，他电令在三省成立“放足处”，直属各省政府，由省民政厅长担任放足处处长。冯玉祥兼任河南省主席，在郑州曾亲自抓禁足放足的事情，在民间反响极大，陕甘自然不敢落后，这本“办事报告”就是甘肃省政府放足工作的成效的一个展示。

冯玉祥治军很有一套，这是冷摊得来民国间其军中禁令。

中国汉族妇女缠足是个什么情况呢，我翻到我2008年的一则读书笔记，谈的是缠足，虽然零散，也可见其鳞爪:

中国女子缠足曾和男人的辫子一样，在晚清，成为我们民族落后的耻辱的标志。其实这两个事物却有截然相反的意义。

男人的辫子是汉族人被征服的印记，满人入关“留头不留发”，汉族士子贩夫拖上了这条耻辱的辫子。而女子缠足却是汉族特有的习俗，在满人入关后保持下来，而见变本加利为汉族士大夫所玩赏，却可能暗含着一种民族的认同心理与故国之思吧。

缠足之风始于何时，一般都归李煜为始作俑者，他的宠妃窅娘便是缠足第一人。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中甚至说，有人梦入地狱，见到李煜被罚织草鞋赎罪。当然到底是不是他，也不必深究，但大概可以确定，这种中风俗最早流行于宫庭，到是可能。古时的流行时尚，一般来自两个方向，一个是宫庭，一个是妓院。宫庭的流行影响到官宦士子之家，又流行到民间。可能刚开始人们把女子缠足看成是一种身份象征。

到明朝时，有个皇帝下旨严禁船户这样的贱民家的女子缠足，这简直就是缠足的推广令，一般民众为了有别于贱民，给自家女孩儿缠足就是必须的了，男子更是要娶缠足的女子，不然你妻子的身份就不好说了。

兰州地处西北一隅，明清时鲜为江南子注目，而因为缠足，却为两大才子大书特书。李渔在他的《闲情偶寄》上说，女子缠足最好的两处为大同和兰州，并声称兰州女子不仅足特小，而又行动灵活，走起来袅娜多姿；另一个袁枚，简直有点色情狂，一入甘肃，村姑丐妇的小脚都让他垂涎三尺，兰州缠足之风特盛可见一斑。顾颉刚《甘青闻见记》里记载，他来兰（三十年代），在西果园一家见这家妇女因足缠的太小，不能行走，只好爬行。这算是走到极端了。

再回到这本“办事报告”。此册仅为上册，从记录看“报告”分“引言”“政令”“调查”“章则”“宣传”五部分,上册包括“引言”“政令”“调查”，“引言”署名杨慕时，是民政厅长、放足处处长。“政令”部分，为放足处的呈文、咨文、公函、训令、指令、布告、委任令的汇编；最有趣的是调查部分，放足处对兰州妇女“足况”进行调查登记，调查以街巷为单位，对其中天足人数、缠足分三十岁以三十岁以下人数，及放足人数进行了统计。如我曾居住过的西城巷，天足有35人，三十岁以上缠足有32人，三十岁以下缠足有34人，放足有3人。调查最后有个汇总表，兰州当时妇女缠放足情况一览无余。

这本办事报告仅得上册，据贩书者言下册到也有望找到，不想有了疫情，冷摊冰矣。只有待云开疫散，再赴冷摊，去淘下册，愿书缘得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