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江月待何人

汐止水

若不是为了拍到超级月亮从黄鹤楼升起的美好，我大抵不会在江边守候那么久，也不会在明月高悬的夜晚，在江风如潮的温润清凉里，忽而升起古今之思。

破防，是在某一个刹那，又或许是漫长的等待积累成了那一刻的机缘，才在浩浩汤汤的江流畔，在黄鹤楼的古韵悠长里，明月破云而出悬成岑寂时，恍然古今原是相通，寰宇之间，时空交错，坦坦荡荡、无挂无碍，就好像千年诗篇从不曾流转，是在当下写就。此刻，当下。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时初照人”，张若虚的这句话一直在脑海里回响，是啊，谁是这江畔第一个看到月亮的人，而这皎皎孤月又是何时照到江畔人的？千年流淌，人间已是世代无穷，这明月却仍然是千万年前的模样，它是不是也在等着谁，才不敢变迁？希望那个它等待的人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能认出它来，不浪费韶华片刻。

忍不住重温这一首孤篇压全唐的诗词，在九曲回廊般的意蕴里，把春、江、花、月、夜重临。拈来些字句咀嚼，只是想把岁月深刻的感悟落在笔下。美好的东西是不能分解的，灵魂是整体的模样，是一种感觉、意境，所有的支离只是为了和合成一种懂得。

像“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皎白月光里，花色都朦胧上了一层薄薄的雾霭，流霜不觉，白沙不见，空无里是更大的有，我们看不见、感觉不到不代表它不存在，有限的从来是我们自己，而不是这个无限的宇宙。只有当因缘具足，我们才有幸得见那些已经存在了很久很久的硕大丰盈。

像“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时初照人”，这是两个无解的问题，就像屈原的《天问》，比起唯一确定的答案，更让人着迷，着迷于一种哲思，就像来处与归途，起源与终点。人生一场，红尘暂坐，能对天地发出深刻的疑问，大概是懂得生命的开始。

像“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大概相思苦守的从来不是清冷的月，而是月中的人，是玉户帘中卷不去的相思，是捣衣砧上拂还来的离愁，是相望却不能相闻的煎熬，才生出希望自己也是那一片小小的月光，能照到所念之人身上的美好愿景吧。到底是人心赋予明月，而不是明月牵挂红尘。

像“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都说雁过无影，水过无痕，可是那滟滟波光明明将鸿雁无意飞掠的身影镌刻，长长久久、凝眸当下。鱼龙潜跃的粼粼波纹不也崔生了笔墨下煊赫千古的词章吗？人生中好多惊人的机缘，都是无意之间，这是逻辑无法判断的因果，是超越时空的因缘和合，一世短暂，恒河微尘，又怎能不保持谦卑呢？生命总要执着善念的，你不知道某一个不经意的举动、不经意的言语、不经意的眼神，对旁人产生了怎样惊天动地的影响。

像“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月沉沧海，山水路遥，乘月归去归何处呢？大抵最动人的就是这个“情”字吧，人生最后落脚的其实是情之一字，无论怎样浩大的时空，怎样动人的风月，说到底，还是情缘，将山河动容，它藏着巨大的力量，可以撼动天地。家国爱恨，哪一点不是情起？悲欢离合，哪一处不是情深？因缘和合，才造化了聚散浮沉。

只是不知，江月待何人？

或许，都是跨域时空江流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