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至今都有大声阅读一段文字的习惯，这个习惯的形成和我的老家有关系。群山起伏，沟壑纵横，任何一条小路都可以辗转链接到另外一条山路，翻过山坡的不仅仅是松树林，还有牛的背影和狗的叫声。在早晨，乡下的孩子得出去做活，打猪草或者挑水，几天前父亲砍倒的松树的坡地上，都是成熟的松球。这些松球捡回来，可以送人，可以当柴火烧。在明亮的灶堂里，松球迅速燃烧，最后变成漂亮的火球。母亲在我出门的时候，会叮嘱我带上一本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事情做好了，就读一会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是我们家给以我的巨大鼓励。山谷里有了读书声，我个人的日常生活会明朗起来。我相信阅读的力量，无师自通地相信在阅读的时候那些字词句子会长到我的身体里，我对于音韵一窍不通，却对字词句子在朗读时候带来的起伏不定有着极大的兴趣。直到今天，我在讲话的时候，都会有意无意地使用一些音节完全不一样的字词，我将它们组合在一起，我相信早晨的竹林和冬天灰暗色的天空，我相信“咯咯咯”的鸡群一样在黄昏的时候有着归宿的生命状态。它们熟悉院子后面紧挨着山坎的石头小径，它们回到鸡笼里，等待母亲将鸡笼的小门给关上。要到第二天早晨，天蒙蒙亮，公鸡才会打鸣，新的一天再一次到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朗读历史课本地理课本语文课本政治课本，我从来没有去背诵它们的内容的动机，有的只是一种朗读的喜悦。我现在回过头来看自己站在淡黄色白菜花的菜地里的朗读，那真是一幅乡间精美绝伦的图画。字词句子本身会散发出来奇妙的力量，正如地里的种子和根须。今天如果有一个要好的朋友，坐在我的对面，请我聆听他的朗读，我会倍感荣耀。这是一种信任，通过声音来信任一个人的内心，需要的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关注朗读者的声音，我在关注他的声音的时候，发现他不再具有真实的身体形态，我不会注意他的表情，他的手势，因为他的声音里面有他的手势和眉头，有他的经历和关于生活的理解。更多的人愿意引领一个朋友去看看他家的房子，但是很少有人敞开自己的心声，请求对方聆听自己的声音。我们的声音暗哑，带着炫耀和虚荣，真诚的来自于肺腑的声音需要到幼儿园去寻找。当我爱人在我面前朗读她的文字的时候，我保持真正的安静，保持一种绝对的注视。通过注视，我发现她的存在变得如此重要和迫切，通过注视，我发现集中精神不需要任何额外的努力。把一个人的精神放在另外一个人的生命中，这是这个世界上最轻而易举的事情，今天变得如此艰难的事实是，我们长久以来忽略了心灵存在的事实，我们长久以来已经变得不善于和心灵在一起了。所有的生活，并非都是生活。只有那些和心灵生活在一起的生活，才是生活。我们对心灵生活熟视无睹，以至于在谈论心灵世界的时候，我们常常处于被动的状态，我们不懂得悲悯和心灵生活共处的日常之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一年冬天，村子里迎来了一场巨大的雪。一切山坨里的房屋和不成规矩的小积木一模一样，要是没有那些炊烟，整个村子会一直冬眠到春天的早晨。母亲坐在火炉边，松木燃烧着，偶尔在火钳的撮弄下，会爆发出来惊艳的火花。我拿出来语文课本，由我母亲指着任何一篇课文，就着灿烂温暖的炉火大声朗读着。有些声音会对心灵造成伤害，有些声音则会滋润心灵的成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