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箭荷花

千江月

令箭荷花——在我刚懂得欣赏的年岁里被我惊叹为最好看的花。

那时，只知道她叫“仙人剑”，这是我听音揣测出来的，“仙人”两个字肯定没错，至于剑么，她的叶片细长，中间有棱状突起，就跟我在武侠小说里看到的宝剑一样，于是，她就叫仙人剑了。

母亲爱花，满窗台都是砖红色土花盆：花有玻璃翠——后来知道人家原来是四季海棠呢；灯笼花——还有个特别武侠的名字叫“倒挂金钟”；旱三奇——当时只知其音不知其字，现在一查才知道也叫东北旱山芪，更有个好听的名字——虎眼万年青……那一盆盆花，都是母亲在漫长的冬季里送给我们的春天：窗外冰天雪地，冬霜在玻璃上勾勒出的银山素岭，与这些红花绿叶相映成趣，逐一望去，满怀欣喜。

而仙人剑，是最吸引我的一盆。

土墙草屋，玻璃窗的窗框都是木质的。因为冬天窗花遇热化水，尽管母亲会用抹布擦走拧干，但木窗台里侧也总是湿漉漉的，日积月累，就会有木屑脱落，所以更显老旧斑驳。窗户也是，土墙经过几十年的风吹日晒雨淋，窗框倾斜破败，似乎没有了精气神。仙人剑就在这里扎根、发叶、含苞、怒放。

那时，还是小孩子的我守着窗台上的她，被她的颜色吸引：最少女感的嫩粉色花瓣层叠出最端庄的花形，淡淡的鹅黄细蕊藏在花心里，像被呵护的小婴儿般娇嫩。最动人的是花蕊与花瓣的连接处，是满含着鹅黄的嫩绿，是蕊与花、与叶最亲密无间的地方，也可能是整盆花最柔软（抑或是最刚强？）的地方。

我常常面对打开的花瓣，凝望花心最深处，也常常会在心里问她：你是下凡的仙女吧？你一定是天上哪个神仙家最小的女儿，不然怎么能美得这么干净、这么纯粹，好像可以避开尘世一切尘埃，好像跟其它的花都不是同类，一看就不是来自人间。

因为见过世间最美的花，所以在我长大以后的岁月里，什么牡丹、莲花、菊花、梅花，虽都可以暂时迷惑我眼，但都无法住进我心。

好多年再没见过仙人剑，好多年眼睛里充斥着凡间的万紫千红。那养花的人，偶尔在梦中出现时，也是一脸沧桑，即使模糊双眼，也无法环抱在怀。也许我早就忘了仙人剑，从我离开家乡那时起，从母亲离开我那年算。

​那时没有相机，无法记录我眼中的美，仙人剑被我深深埋在了记忆底层，覆盖着家乡的尘土，覆盖着不愿深挖的思念，直到今天。

外甥女养的这盆仙人剑，就是当年她姥姥那一株的分根，母亲离去22年了，今年这一盆仙人剑开了26朵花，照片传到群里面，花美依然似22年前，花心依然柔嫩可人，我心却少了一份依靠、多了一份凄然：也许母亲惦念她的四个儿女，所以借花为眼，再回来看看。

想给仙人剑写文，就去网上查了她的真名，原来叫作令箭荷花，再一看，确实叶如令箭，花比荷莲。叶片尖锐速度严苛，花朵柔美端庄浪漫，刚柔并济，浑然天成，悦目赏心。真是好花儿，好名字。关于她的传说却很凄美，又是殉情男女，生时无缘聚，死后长相依，令人唏嘘。

谁能想到呢？当初青岭村那间最破的房子里，开出了世间最美丽的花。那位养花的老人，用她最勤劳的双手，用她对生活最真切的热爱，培育了儿女眼中最美的花朵，为他们心中种下真诚善良和对美的欣赏与尊重，从此后，岁岁年年，山河踏远，心中那一处最美的风景却永远不会变。就如这令箭荷花——身居陋室，纤尘不染。就如这令箭荷花——纵前路有千军万马，令箭一发，百花齐发，千难万难，擢勇向前。

—— 一个人，无论多大年纪，想起妈妈，也还是会委屈，也还是会泪水涟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