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重阳节，陪着爸妈去旅游（下）

陈国俊

　　船行一夜，世纪神话号进入奉节县，远方山腰上的白帝城便缓缓向我们迎来。

10月6日

白帝城位于瞿塘峡口的长江北岸，原本一面靠山，三面环水，背倚高峡，前临长江，气势壮阔。如今三峡坝成，白帝城已是江中小岛了。该城原名子阳城，为西汉末年割据蜀地的公孙述所建。李白、杜甫、苏轼、陆游等都曾登白帝游夔门，留下大量诗篇，白帝因而又有“诗城”美誉。公元223年，刘备兵败，奔至白帝城，羞愤得病，自知不起，遣使至成都请丞相诸葛亮来，在此托孤而死。刘备留下的是一个悲情故事，而李白却在此迎来了命运转机。公元759年诗仙在流放夜郎途中获唐肃宗赦还，心情大好，掩不住的才情诗意顿时迸发，给后人留下了《早发白帝城》这篇千古佳作。这时，老爸的古文功底显现出来了，居然脱口吟诵：“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微晃着脑袋，抑扬顿挫，颇有古韵哩！

上午，船近夔门缓缓而行，老爸拿着望远镜紧盯着渐行渐近的夔门，他是有文学素养的人，或许正对着夔门印证他早年背诵过的诗文呢。老妈从兜里掏出了一张10元人民币，一会凝视前方的巉岩危崖，一会端详手中的纸币，还频频点头微笑。哦，原来纸币背面的图案就是眼前的夔门！船出夔门，便进入三峡了。最先到的是瞿塘峡，老爸老妈在雄奇魁伟的峡谷中一定感受到了“高山仰止”的意韵，居然在甲板上连流忘返，久久不愿回到客房。

　　在此起彼伏的赞叹声中，人们随着游轮不知不觉地进入巫峡了。巫峡自巫山县城东大宁河起，至巴东县官渡口止，全长46公里。峡长谷深，云腾雾绕，江流曲折，船行其间，宛若进入绮丽的画廊。“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唐代诗人元稹原是悼念亡妻，借喻情到极处的诗句，使得后人牢牢记住了巫山，幽美的巫峡也因此而名闻遐迩。老爸告诉我们：“三峡中瞿塘峡最险，巫峡最美，西陵峡最长。”没想到老爷子还很博学啊！

　　下午2:00，船泊神女峰码头，游览神女溪。游客必须下船后换乘小船，其间有一段较长的路要走，我们担心二老体力不支，哪知纯属杞人忧天，途中他们谈笑风生，还向我们介绍神女的传说呢。一路上老妈大踏步向前，很快就走到了队伍前列，真有点“健步如飞”的范呢！老爸不紧不慢，跟着大部队的节奏一步也没落下。一艘艘小小的画舫，伊伊呀呀地行驶在一道幽深的峡谷中。这神女溪位于巫峡南岸，原本溪内山高谷深，水流湍急，人迹罕至。溪谷两岸只有两个小小村落，当地笑传：一个村庄6口人，个个都是村干部。村民多以采药、捕鱼为生。三峡截流，长江水倒灌入溪谷，抬高水位80米左右，使这位藏在深闺人未识的“神女”揭开了神秘的面纱，向我等凡夫俗子娉婷展姿了。随船导游是个胖胖的小姑娘，乍看其貌不扬，甚至还带点土气，可很快就让见多识广、衣着光鲜的游客刮目相看了。小姑娘绛唇微启，居然是一口纯正的普通话。讲解流利生动自不待言，其机智灵动，频频与游客互动更是令人称道，而且还能用英语为外宾解说，即便是推销山中特产也让人觉得质朴诚恳。老爸颔首微笑，含蓄表达了他的满意；老妈呢，不仅频频竖起大拇指，而且不吝赞美之词：“这姑娘好，有水平！”夫人鉴貌辨色，立即买了茶叶和菌菇，果然老爸老妈一致露出了赞许之色。一个月前，我曾在此地此行遇到的导游姑娘，尽管比这胖导漂亮许多，也可称得上伶牙俐齿，只是少了些真诚亲近感。

原以为这次离开母船涉水入谷的“游历”二老会疲乏，哪知他们始终精神抖擞，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这全赖青峦养眼，山歌悦耳，有峰峡之险而无跋涉之苦，人生一乐也！

10月7日

凌晨1点，船过三峡五级船闸。二老兴致勃勃，从头到尾、全神贯注地目睹了这巨轮过闸的整个流程。反而是我因感困乏而先睡了，迷糊中感觉到船过闸时的水降船落。清晨，喜怒不形于色的老爸主动告诉我，昨晚他见证了“大船爬楼梯”了，不错！脸上还掠过了难得一见的微笑。老妈呢，早就等候我去向她请安——迫不及待地向我诉说她“见证奇迹”的情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满脸漾溢着孩童般的喜悦。我敢打赌，老妈今天早餐肯定要比昨天吃得多！

　　今天是三峡游的最后一天了，早晨船泊黄陵庙码头，换乘大巴去参观三峡大坝。下车后还有一段不短的路程，甚至还要攀爬一些缓坡。照例担忧二老体力不支，我们试探着问：“可能累，去不去？”二老异口同声：“去！去！去！”呵呵，重要的事说三遍，且斩钉截铁、不容置辩！老爸说：“国坝国坝，要去。”老妈又说：“三峡大坝谁不知道，既然来了一定要去！”说着还猛地劈了一下手掌。至于大坝之雄伟、功能之巨大，去度娘吧，我不再饶舌了。站在巨坝边上，想想人类真是太霸道了。亿万年的斗转星移、岳峙水流才形成这最佳的山川格局、自然生态，我们这一代人朝夕之间就“敢教日月换新天”，但愿能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船到宜昌，是为游轮行程终点，船游三峡的大幕就此落下。原计划在宜昌乘动车回镇江，哪知计划不如变化，我们临时又来了一趟“潇洒武汉行”。当然了，与其说是临时起意，不如说是被迫无奈，也可以说我心有“预谋”。此趟行程安排、购票住宿等事宜义不容辞地被我揽下，手机操作、指头点击而已。哪知这年国庆、重阳两节叠加，火车票居然成了紧俏货。早在9月8日，也就是一个月前订购船票的同时，我便在购票平台上订购宜昌回镇江的车票了，居然没能买到。当时心想：反正时间还长，一个月里总能买到吧。于是隔三差五地上网购票，结果均是无票。我也不急，山不转水转，随遇而安，到时再说！抱着这种侥幸，一直到了宜昌依然没有买到，夫人开始着急了。我不慌不忙说跟夫人说：“要不先到武汉？哪儿车多，再转镇江。”其实，我心里有个小九九：宜昌武汉一线牵，何不顺带二老去玩玩大武汉。说这话时，我偷偷瞅了二老一眼，还真有发现：老爸脸上一丝微笑倏忽而过，老妈一扫先前的焦虑，两眼霎时炯炯有光。

好嘞，下了游轮，直奔火车站。宜昌到武汉，车次多多，不过两小时多一点，我们携着二老就踏上了九省通衢的大武汉了。车行途中，我已搞定武汉住宿——嘉仕庭酒店，出了车站就进酒店，省得二老贵体劳动。

10月8日

微信发达，夫人刚在酒店落脚，武汉好友立马得知行踪，盛情相邀一聚。武汉不愧为华中领军城市，基础设施完善，九座大桥横卧长江、汉水，把武昌、汉口、汉阳连为一体，再加上东湖隧道、快速通道、地铁，交通便捷，即使是晚上6点左右的车流高峰期，我们也未遇堵车，比重庆好太多了，比镇江也好不少。

朋友用心，知道江苏人怕辣，特地在东湖之畔的温州人家订了晚餐。二老在朋友两家子的热心招呼下，觉得很有面子，食欲颇旺。老爸此前到过武汉，尽管老爷子惜语如金，抚今追昔也免不了稍抒胸怀，赞誉一二。老妈一如既往，谈兴大盛，席间与朋友夫人一见如故，家长里短，话匣子一开更是指天划地，神采飞扬。时近21:00，酒足饭饱后朋友驾车送我们回酒店，还特意从东湖湖底行了一遭，让我们领略一番武汉市政建设的风采。东湖隧道是我国现有最长的湖底隧道，全长10.8公里，耗资80亿元，车驶其中畅行无比。老爷子毕竟88高龄，难免疲惫，途中倚着爱女小睡了片刻；老妈意犹未尽，车行湖底依然言谈甚欢。

10月9日

二老“驻跸”大武汉两日，轻车慢步，随意游赏，观瞻归元寺、登临黄鹤楼、漫游大东湖，心情大好。美好两日，买不到返程车票而无奈滞留的不爽一扫而光！老爸外甥在武汉，此行我们也有成全他俩相见的愿望。哪知，年近七十的外甥体弱多病，已住进了养老院。一番辗转，我们专程陪着老爸去探望了一下。甥舅多年未见，不意相逢竟在这样的场合，不免一场唏嘘。

外出已有一周，虽然一路顺利，但二老毕竟年事已高，多少已现疲惫之态。夫人催我抓紧搞到返程车票。连续2天去售票处，均告知无票，但门厅内外鬼祟的票贩子公然兜售车票。我很好奇，问票贩子：“现在实名售票，你哪能有票？”这厮昂然回答：“带上你的身份证，跟我到‘计划室’，一手交钱一手交票！”我胆小，不敢以身试法。

今晨6点，12306铁路售票网站一开张，我即目不转睛盯着手机屏，怎奈各次列车均显示“无票”，偶一出现余票，无论我如何手出如电，结果都是“订票失败”！咋办？互联网是个好东西，咋不上那儿找帮手呢！立马搭手，打开携程轻点“抢票”，“店小二”立即献上殷勤的问询：请选择你的车次和座席！不错，手续费比票贩子便宜了一半，划算！当然，打赏是必须的，每张30元，付费，成交！约过了两盏茶功夫，手机屏闪出“红心”：恭喜您，抢票成功！嘿嘿，互联网这个小精灵又让我长了见识，多学了一招。否则也不知如何安抚二老想家思归之苦呢。

车票搞定，焦急的夫人长吁一口气，对着二老一声吆喝：“走，去尝尝武汉热干面！”老爸来者不拒，更何况是他素来喜欢的面条，闷头笑纳了一碗热干面，似乎有点意犹未尽。老妈向来对面条不感兴趣，指定要豆浆油条，最好再来一碗大麦粥外加一碟萝卜干。大麦粥是没有的，夫人给二老加了一屉小笼包。老妈不甚满意，脸上明挂着不爽，还嘟囔着：“面有啥好吃的。”我装着没看见没听见，一连吃了两碗热干面，还啧啧赞叹：“好吃，真好吃！”老妈在我的调侃下，忍不住笑道：“那就来一小碗吧”。夫人匆匆餐毕，又买了一大包水果和酥软零食。

车子是下午五点多的，二老正好借此机会“休养生息”。老爸喜静在酒店小歇，我为他泡了一壶神女溪买来的山茶。老妈爱动，夫人陪着去车站广场小逛，顺便又买了2只红心火龙果。一日无话，傍晚乘车。车程不到4小时，晚上9:10，D354慢慢停稳在镇江站，二老步履稳健地踏上了故乡的土地，7天的远足与重阳节一起徐徐落幕了。

后记

这次出行，我们以花甲之龄，零距离地陪伴与观察年迈的父母，别有一番情趣在心头。

老爸堪称淡定爷，一路行来从容不迫，不苟言笑，大凡我等向老爷子汇报请示，淡定爷总是吐字如金：行、好、可以，最多4字——就这么办！有一次，淡定爷一人在客房多时。夫人悄悄在门缝偷窥，但见淡定爷伫立阳台上，一手持望远镜，一手叉腰，时而举目远眺，时而转身环视，动作不疾不徐，犹如中军帐里运筹帏幄的大将军。船上举行歌舞晚会，灯光霹雳闪烁，音乐爆耳欲聋，老妈吓得掩耳逃窜，而老爸端坐沙发之中，闻惊雷而不惧，尤其是一左一右各坐一位洋毛子，外国友人也尊老，主动为老爷子让座，俨然成了淡定爷的贴身保镖。在这疾风骤雨般的劲歌狂舞中，淡定爷正腰挺胸恍若钢雕石凿一般，与周围前仰后合、尖叫狂笑的观众相比，岂止是淡定，简直是仙翁入定！

　　与淡定爷相比，老妈真是判若两人。年轻时，老妈当过一家小企业的厂长，凡事自有主张，遇事咄嗟立办；即使到了老年，依旧喜怒形于色，性子疾如风火。这次重阳之行，非她老人家本意，再加上又心疼我们花钱，开始心头多少有些不爽。所以，重庆上船之际，一会闹肚子，一会嫌吵闹，总爱找些理由小小发泄一下。不过，旅行真是一剂好药，专治各种不开心，秀山丽水、美好人事让急性子的老妈平和快乐起来了。

老妈还有个特点，遇人自然熟，自我表现欲强。在船上，很快就跟做回春操的老人打成了一片，也不知道找了个啥话题，居然拢了一小圈人听她滔滔不绝的“演讲”。

在船上用餐时，偶遇一家老外，老妈谈兴顿起，也不管人家是否听懂，大谈中华尊老爱幼之道，我知道那是借题表扬我们。末了，还自作主张拉着人家合影呢。

　　时光倏忽，眨眼六年。老人日益衰老，疾患缠身，不要说外出旅行，即使家门也轻易不出了。

老爸身体尚可，只是腿脚不便、起坐艰难，只能偶尔在屋中窸窣移步。儿女多次请求老爸随自己养老，但老人坚辞儿女之请，如今聘了一位保姆，24小时照护。夫人与兄妹每日探视，问候寒暖，以慰孤老之心。

　　重阳出行后的第二年二月，老妈动了一次肛肠手术和股骨关节置换手术，身体由此急遽衰弱。此前，每年老妈都会到镇江，在我和我弟家小住一阵，有一次还跟大妹一起在她外孙家住了好几天呢。我舅妈从广州来镇江时，我们还专门陪两位老人去扬州游玩了瘦西湖。可自从手术以后，老妈不仅身体羸弱，而且心情变差，故土心重的母亲，除了生病住院外，既不愿也无力再来镇江了，我和夫人只能每隔一周左右回丹阳看望一次。

　　如今，小妹、妹夫和外甥女尽心尽力地养护病老的母亲，一日三餐，喂药换洗，不厌其烦；特别是小妹，专门傍着母亲的大床，架了一张钢丝床，天天陪着母亲睡。小妹今年已经60岁了，除了自家生计之外，每天还得为我们承担母亲的侍奉之责，食不甘味、睡不安寝，体累心累，其中困苦又哪是我们所能体会得到的呢？作为长子，我除了感动感激，还有满心的愧疚！

补记：在我写下此文的13天后，母亲溘然长逝，享年8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