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杂说（44）话唠病友

江湖麻口

又进医院，同话唠邻床。即乐又愁，是另一体验。 刚进病房，相互自我介绍认识，彼此都当过兵。病友是66年当兵，78年转业。就年龄讲，他77岁，是老人了。我还欣喜，有点乐，这下子大家好聊天，当天上午在病房，他还真聊得起劲，一通话下来，对他有个大致的了解。这个邻床病友，不是泸州人，是泸州邻县的人。他小时家境较为贫穷，靠父亲一己之力，将他几兄妹养大。他讲起十二三岁时，为生计，他同大人进山扛竹子，那真是一个苦活，累得完全崩溃了。由此，他想到还是要上学改变自己人生，于是又上完了高中，直到一个偶然机会当了兵，去了云南西双版纳，干了三年军管会工作，后又提干为指导员，管团宣传队，有点电视剧《激情燃烧的岁月》里那指导员的影子。78年转业，在他老家做了镇长，用他自得的话讲，帮助镇上创业了轻工产业。接着，去中央党校进修后到了泸州，安排在市政府一个部门工作，后来担任了部门负责人，还抓出了几件他回忆起来都很自喜的又对经济发展有推动作用的事。他2005年退休，直到现在已17年过着闲赋的日子。 下午，彼此也在聊。天南海北，大事小事，社会市井，聊得口若悬河，很快地打发过了下午的时光。用病友的话讲，这次住院碰上当过兵的战友，大家还聊得来，这次院没白住。病友还特别问，你睡眠好不好？我睡眠不好，每晚三四点钟就睡不着了，就要看电视，不影响你吧？我回答没关系，我睡眠也不好 这病友说的是真的，第二天早晨三点半醒了，即刻打开电视，音响吵得我是迷迷糊糊在病床上，反复侧翻是不能入睡了。我原以为，病友自己看电视就是了，可他心不在电视上，又向我讲起昨下午讲过的他人生故事。出于尊重，我认真听着。病友又讲了一件他十分有幸福回忆感的事，就是随政府考察团去考察过美国、俄罗斯、澳大利亚，那真是看了一些东西。接着，又讲起了家庭的幸福感，老婆是教育工作者退休了，两女儿一在国外一在身边，现在他的退休生活就是每天买菜，十分注重保健生活。我是外来泸州的，没融入泸州政府退休圈，由此没人打搅我，我也不喝酒不打牌，成天就在家，日子很平静。他讲起这些来，脸上充满自我溢流出来的满足。这一聊下来，从三点半到早晨八点半，不是医生查房打住了话，估计病友还有很多话要讲的。大家打点滴输液了，病友又开始聊了起来，话题也宽泛了。什么俄乌战争，什么新冠病毒，什么经济走向，什么东西部发展战略，抓着什么聊什么，逮着什么说什么。 有时聊累了，眼看没话题了，我觉得病友该歇歇了。突然，电视上放湖南花鼓戏，病友又找到话题了。病友十分认真地问我，你晓不晓得，唱花鼓戏的李谷一，第一个丈夫是音乐家金铁霖，第二个丈夫是一个将军的儿子。于是，他津津乐道地讲起了这其中的故事。这事还没完，屏幕上放朝鲜战争，病友又讲话题转了过来。说毛泽东的儿子毛岸英就是在朝鲜战场上牺牲的，毛岸英在延安下过乡，又在工厂做过工，在留苏期间参加过二战，是个很不错的有为青年，那么年轻就死了，很可惜。电视上放俄乌战争，他又来劲了，指责欧洲这些国家真是吃错了药，听美国指挥棒转，自己受损失，美国获了益。说到关键时，他有点咬牙切齿，好家美国佬就在面前，恨不得上去搧耳光。如此这么片段似的无主题的聊天，病友很热衷，也很圠劲。 第三早晨，病友四点醒了。又是三步曲，开灯，开电视，然后又以自言自语方式开场白。我只能当个倾听者。听病友唠唠叨叨很久，也不知他具体聊些什么主题，反正又是散打评书，想到那儿说那儿。听去听来，我也记得不清。不过，好一会儿，病友郑重其事说，我差一点就转行了。他说，91年，我那部门准备与省上接轨，要搞一个项目上的咨询公司，叫我去当经理。我也不愿再干原来的处室了，因全是市里关系户的后代，非常复杂，让人感到很累。那公司编制已下了，办公场地也选好了，后却因差阳错没干成。过了好一会儿，病友又自言起来，说没转行也好，我过得很平静，与世无争，得以安宁。 病友就这么按己习惯善聊着。时间仍是每早三四点钟开聊。上午聊，下午聊，乐此不彼。而且，他非常不顾别人听不听，完全沉迷自我聊天的世界里。无意中聊到一个人，我才感觉他脱离这个现实社会已久了。聊到当地一个红了好久的民营企业家，因涉及参黑事件入了狱，而且巨额财富统统没收，也就是说几十年财富付之东流了。谈到此人，同房还有一个病人，比较了解情况，便主动讲了个中原由的来龙去脉，主要是这个昔日辉煌的企业家，诱发了一二十个官员落马并成为阶下囚。病友却自发感叹：难怪我就这个人，问过我原来一个部门的人，没有一个回答我的，一个个象见了怪物似的躲我。聊完社会市井，病友向我推荐了许多他在享用的保健食品用品，零零碎碎，很多很多，说得最多的是驼奶如何如何好。说话间，不断有卖保健品的打电话给病友，他也不闲其烦接电话，有时反问起对方，就对方卖的东西，他还比对方弄得更明白，搞得对方立刻挂断电话。 有个半天，话唠病友不见了。这突然不见，我还有些不习惯。因为，病房太清静了。后来才晓得，他做针灸去了。他刚踏进病房，就高声武气给我推荐买保健品，什么日本高分子眼用雾化器，什么辅助治疗糖尿病的食品，什么治疗腰椎间盘突出的仪器，等等，一大堆，完全成了推销保健品的行家里手。病友还有说法，人要对自己好一点，现在我们这个年龄，保命好好活着才是主要的。 病友如此话唠，如此由衷感叹，如此生活在自我世界里，我想起了矛盾文学奖作品《天黑得很慢》。说人老了，夕阳沿途有风景。第一种风景，是陪伴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你必须学会独自生活和品尝孤独。第二种风景，是社会的关注度会越来越少，你得学会安静地呆在一角，不能忌妒抱怨。第三种风景，是前行路上险情不断，不要再幻想身无一点疾病，想重新生龙活虎是不可能的。第四种风景，是准备到床上生活，重新返回幼年状态，去接受别人的照料并准备骑鹤远遁。第五种风景，是沿途的骗子很多，骗子都知道老人们口袋里有些积蓄，得提高警惕，别轻易上当。天黑之前，人生最后一段路途的光线会逐渐变暗且越来越暗，自然增加了难走的程度。 其实，眼前话唠病友就是这样状态，是老年生活的孤寂，是老年社会的缩影。病友是政府公务员，曾经工作时接触层面尚且较有一些，当老了仍是如此，普通百姓呢？夕阳，就是夕阳。晚年，就是晚年。这就是世间，这就是人生。.